[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act 01
“你就是董菱的弟弟?”
“嗯。”
“你父亲是外国人吧?”
“不,混血。”
“哦哦,小伙子还在上学吧?”
“没,工作了。”
“做什么的?”
“……翻译。”
“哟,翻译这个职业好啊,做到高翻赚得可多了……你在哪里工作啊?”
“美国。”
“呀,我儿子在俄亥俄州念大学,你在哪个城市啊?”
我有点儿烦了,对于陌生人之间无谓的闲聊,一直应付不来。可今天是我姐结婚,我总不能对姐夫家那边的亲友甩脸色。
手伸进裤兜里摸着手机轻车熟路按了几下,一段旋律流淌出来。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去接个电话。”
这招用惯了,简直行云流水一般。
大厅里全是人,杯盏交错,很热闹,我溜着墙角一直走到酒店外头,门口铺了一地红红的鞭炮皮,还有没散尽的,硝烟的味道。结个婚就跟打仗似的,闹得头疼,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干。
我在裤子前后四个兜上摸拍了好几下,才回想起来今天穿的是特别修身的伴郎礼服,化妆师只允许我装了手机钱包,再不准我塞别的东西了。故而,想找颗烟闻闻,还得进去拿。
我有点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盒烟,还冲着我晃了晃。我抬眼一瞅,发现这人特别面熟。
他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朝着我肩膀就来了一下:“陆岩,还真是你啊!我还寻思怎么会有老外在这儿呢,原来是你小子!”
我被他打得后退了小半步,微微晃了下神,N城其实挺大的,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熟人,还是个这么熟的。
“卧槽,你不会就把哥们忘了吧?!”他是真急了,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我没忍住,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啊,你都没什么变化。”
他是我以前的好哥们穆晔,高中我们同校。不过,我已经有差不多八年没见到他了,也没联系过。
我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我,我们都挺惊奇地发现彼此穿着一样的黑色西装,连粉红底白条纹的领带都是一样的。
“你是——”
“我在——”
“你先——”
“你先说——”
他无奈地举举手:“咱俩还跟以前一样有默契啊……你是新娘那边儿的?”他指着头顶打出的横幅——“恭喜新郎王浩和新娘董菱新婚快乐!”
我咧咧嘴,探手从他手里的烟盒里抽了一根香烟出来:“之前说新郎的朋友有事不能来,我姐就叫我顶上了……原来是你啊。”
“新娘是你姐姐?!”
“不是亲的。”
“哎,我说呢,长得也差别太多了……”
这个姐姐是我妈第二任丈夫的女儿,而我爸爸是个混血,可我身上仅存的四分之一异族血统却让我看起来更像个外国人。头发棕色的,皮肤偏白,五官轮廓比大多国人显得深邃一点,还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珠。
穆晔摸出打火机要给我点烟,我拒绝了,我说:“戒烟呢,就闻闻味儿。”
他啧了一声,问:“什么时候回国的,在美国混得还好么,一点也不想念祖国人民吧?”
跟穆晔待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
我说:“不怎么好……刚好签证快到期,我就回来了,希望祖国人民还欢迎我。”
他显然没想到我回答地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有点揭了我伤疤的尴尬。
我继续说:“你呢?对了,你跟沈君谦还好么?”
他有点儿紧张起来,眼神飘到一边,说:“你问他干嘛啊?”
我挺无辜地说:“怎么了,当时我们仨不是玩得特别好么,还说要考同一个学校来着?怎么,你跟他,闹矛盾了?”
穆晔干笑着说:“没有没有,我也挺长时间没见他了,没想到你突然问起来……”他扭头朝酒店里面瞅了一眼,飞快地说,“我再进去看看啊……那什么,你电话给我留个呗,赶明儿带你出来逛逛崭新的N城。”
我跟他互留了手机号码,他又回到酒店里,我站在外头拿着手机划拉了几下,到底把他的号码存下了。
我的确打算留在国内,但不是在N城,尤其在我看到提起沈君谦时,穆晔紧张的神情。
我挺想说:哎,别紧张,我不是来当电灯泡的……
我在高考完的一次聚会上看到他们俩抱在一起kiss,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同性恋什么叫基佬什么叫gay,但我一点儿都不吃惊,好像一直以来模糊的念头都得到了证实,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原来如此。
我没让他们看见,默默地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带好房门,觉得自己真特么不该来参加这个聚会。没来就不会看见,没看见就可以假装不知道。
我本来真没想来的。一,这是穆晔他们班的聚会,他是理科班的,而我是文科班的。二,我高考没考好,只能上第二志愿填的三流大学,虽然没人因为这个责备我,但不能跟好哥们一起念约定好的学校还是有点沮丧。
我说我不去,可穆晔非要叫上我。
结果就被我看见我的两个好哥们抱在一起打kiss。
这一下,好多事情我都想通了。比如——
明明是我先认识穆晔,可穆晔跟沈君谦的关系却比他跟我的关系要好得多。
穆晔跟我说话的时候,动作稍微亲密一点,沈君谦就会不高兴,反之亦然。
他们总背着我暗地活动,我撞见好几回了,只是没有说罢了。
如此种种……
我不知道是我记忆力太好还是怎么回事,反正那些场景简直历历在目,清晰地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高考没考好了,原来我这个电灯泡当得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我就闪人了。并不是恐同,只是,觉得自己又成了被丢下的那个。
我挺玻璃心的,就是神经脆弱,虽然是个男的,但特别敏感。当然,我在人前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第三者,觉得自己的存在妨碍到他们俩了。
自我记事起,在我二十四年的生命里,有好几次做出的选择都是因为想逃离家人朋友嫌弃的目光。我努力做得更好,想让他们接受我,可,我的智商跟情商也就那样儿了,没法尽善尽美。所以,想让自己不被人嫌弃,只有,躲远一点……
那一次,也是如此。我去了已经移民美帝的爸爸那里进了一所三流学校,为了证明自己有用,还没毕业就开始在他的肉制品小公司里做订单,有时候也帮他翻译文件。我学习语言特别快,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摔过脑袋的缘故。
我爸跟我妈离婚后不久就娶了个华裔,去了美国,数年后再次离婚,至今未娶,但是身边女友不断,年龄从十几到几十的都有,有的比我还小。我对他的生活方式视若无睹,他对我的单身生活却感到匪夷所思。他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gay,我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因为我至今也没喜欢过什么人。当然,这沉默在他眼里,就成了默认。
后来我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外婆去世了,她是在睡眠中安然离去的,以至于照顾她的保姆在跟她说了好几句话之后才发觉她已离开人世。我妈在葬礼之后才给我打电话,我知道她其实是把我忘了,她真正想跟我说的,是想让我回去参加姐姐的婚礼。
我妈老家那边的风俗,家里长辈去世了,要么三个月之内就得办喜事,要么就得再等三年。虽然我姐跟我妈那边儿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婚期提前了两个月。所以,我这个男丁,怎么也得回去助助阵。
我收拾东西回国的时候,我爸跟我说他的一个女朋友怀孕了,并且他准备跟她结婚。我觉得好多事都撵在一起了,拿不准是巧合还是他有别的意思。我问,婚礼什么时间,需要我帮忙么?他说,不用,你多陪陪你妈吧。
于是,我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了,有些事情不必讲得很清楚,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凡事留一线。反正工作签也快到期了,那么就say goodbye吧。
故而,五月中旬,我站在N城一家酒店门外,看着一地暗红的鞭炮皮。天色也不是很好,从早起就灰蒙蒙的,总让人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我手机新办的卡里只存了三个号码,一个我妈,一个我姐,还有一个就是刚才穆晔给的。
我的人际关系简单到我自己都不能直视,我觉得哪怕我现在死了,也不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痕迹。
我重要么,我不重要。
有人在乎我么,没人在乎我。
我就带着这样矫情的,灰败的,自虐的情绪开始了生活的新篇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