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幸

　　第一章
　　盛夏的香樟树香味浓郁，初次闻会觉得有些刺鼻，因为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火热的空气飘散着浓浓的香樟树气味，总是有些腻的。不过，周绒和孩子们都已经习惯了。

　　下午三点半，福天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差不多从午睡中醒过来了。周绒和几个老师把大竹椅搬到后院最大一棵香樟树下，又从冰箱里挑了几个大西瓜，分成小块，摆在竹椅一侧。

　　周绒把那些孩子从空调房里叫出来，让他们吃块瓜，散散身上的冷气，在外面出点汗，对身体也要好些。可是现在的小孩子怕热跟怕鬼一样，吃了瓜，吐了子，就只想往房间里跑。周绒无奈，放了人。不一会树下就只剩周绒和李青院长了。

　　周绒穿着一条短裤，盘着腿坐在竹椅上，让裸露的皮肤贴着竹子，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哪有这么热，这群孩子越来越娇气了。”

　　周绒跟院长抱怨。李院长也和周绒一样坐在竹椅上，听她这么说，微微一笑。

　　“那是现在条件好了，你们九零后零零后不都这样的，夏天就离不开空调电扇。”

　　周绒侧身拿起最后的两块瓜，递给院长一块。自己咬一大口清甜的瓜，含着汁水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辩驳：

　　“院长，你怎么可以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嘞，我这标准九零后还不是陪着您老在外面光合作用。”

　　边说着还边切切地嚼着西瓜。院长见她一副孩子气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

　　“是是是，你这丫头去周家十年也没养成娇气样，是个好孩子啊！”

　　院长说得无意，但周绒却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了。痛得一叫，眼神却已经开始涣散了。

　　原来，说要忘记的，一经别人提醒又成了刻骨的记忆。

　　院长自觉自己说错了话，本想开口安慰几句，但见周绒那副失神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拿起手边的蒲扇，在两人之间轻轻地摇晃起来。

　　一时间，微微的风吹散了四周的热空气。伴着些许风，整个香樟树荫下，变得寂静凉爽起来。树下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安静地坐在竹椅上，享受着心静自然凉的境界。

　　突然一阵手机震动声传来，吓得周绒一弹。惊觉自己又在院长面前走神了，周绒一脸不好意思。院长望着她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她的口袋。

　　周绒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是一串号码，来电显示是W市的号码。

　　周绒心又一惊，这个号码她很熟悉。一时她心里一乱，手已经下意识地滑了拒接键。几秒后，她好像想把手机看穿，死盯着那闪动的屏幕，又响了。

　　距离那个十年已经三年了，这三年W市的没有找过她没有联系过她。所以这个时候，他的电话打过来，周绒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接。

　　她一脸犹豫，看着手机闪了停，停了又闪。她发现自己心里竟然舍不得关机，任它震动。周绒抬头希望院长能给她些指示，院长了然，鼓励地低了低头。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的。

　　所以在手机第七次震动的时候，周绒把手机滑向绿色那边。她颤着嗓子说：

　　“喂......”

　　周绒两只手颤抖得不停，心揪在一块，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了。只是电话那边没有人回答，只有轻微的好像是玻璃瓶碰撞和人吞咽液体的声音。

　　难道这个点他就开始喝酒了？

　　周绒想到这，就翻下椅子，踩上拖鞋，一阵小跑到院角的葡萄藤下，正要开口的时候，那边就已经传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要......结婚了......”

　　五个字结结巴巴花了十几秒，那边的人说得艰难，这边的周绒也听得艰难。她只觉找不到自己声音了，想说些什么但只能张着嘴巴，嗓子已经被卡住，没有声响只能静静地听着那边传过来更大声的吞咽声。

　　时间就在两个人沉默中默默流逝。谁也没开口，谁也没有挂断电话。

　　“嘭”，好像是酒瓶掉到地毯上的声音，这声闷响，让周绒定了焦距。

　　她努力发声，哑着嗓子，脸上出现有些别扭的微笑：

　　“恩，我知道了。恭喜啊。”

　　她在努力云淡风轻，却知道这样一定会激怒那边的人。

　　果然一阵玻璃瓶杂碎的声音尖锐地传进她的耳朵里。那边的人好似咬牙切齿地压低地说了句：

　　“绒绒，你恭喜我？”

　　“是啊，恭喜你，我就知道奇岩哥哥你一定会幸福的。对了，哥哥，要我回W市参加你的婚礼吗？不过我没钱做礼金了。”

　　周绒一字一句讲出，眼泪也从眼眶里涌出。

　　那边的人却又沉默了。周绒想挂电话了，她觉得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边周齐岩一声一声的呼吸。

　　“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

　　客客气气地，那边还是没有人回答。周绒把手机从耳朵边上移开，那边的人却大声怒吼道：

　　“周绒，你要是敢回来，我一定掐死你，”

　　然后挂了电话。

　　周绒双手垂下，转身就见院长已经站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

　　眼里的眼泪止不住，那个下午，周绒抱着院长哭得肝肠寸断，和着汗水的泪水咸腻到心里。

　　周绒接到王晴芝电话的时候，她搭的出租车正开到W市有名的家居街。她递过去一张一百给司机师傅，让他在路边等自己一刻钟，她买点东西就过来。

　　司机一脸笑意地接过钱，边点了根烟边叫周绒快去吧。

　　周绒道了声谢，就接了电话。

　　王晴芝很不耐烦，电话一通就披头问过来：

　　“你到了没？不会临阵脱逃吧！”

　　周绒皱了眉，但也礼貌地回道：

　　“阿姨，我下飞机了，马上就能到了。”

　　“你快点，婚礼就要开始了。你到酒店就直接到宴会厅来找我，低调点！”

　　王晴芝的嗓音很尖，周绒听着觉得耳朵痒。眉头皱的更深了，正想说好的，那边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周绒在心里吼了句靠。收了手机，就直接往“囍瓷”走去。

　　“囍瓷”是一家瓷具店。周绒高二看了人鬼情未了，倒没被里面的爱情感动多少，却对泥陶起了兴趣。当时周齐岩陪她跑了几家店，只有“囍瓷”里面有教人做陶瓷的。

　　不过周绒手笨，耐心也不够，泥胚都没搞定就撒手不学了。倒是周齐岩跟着制成了一套。

　　她走进店里，还是几年前的模样，没多大变化。这时候店里没客人，店主是个时尚的女人，一身碎花裙坐在桌子边玩着笔记本。见周绒进来，就起身要来招呼她。

　　周绒对她一笑，指着她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架子上一套瓷具。她说：“那套能帮我包起来吗？”

　　店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带着歉意对她说：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那个是非卖品，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其他的。”

　　周绒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那女人觉得莫名其妙，看她的眼神有点像在看神经病。

　　周绒抿了嘴，突然想起那天。

　　那天，周奇岩把那套瓷具烤上颜色后准备付钱带回去，周绒抢过他的钱包，从里面豪气地抽出几张红钱，给当时还一直盯着周奇岩看的店主。她提出要求，想把那套瓷具放在店主店里，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来取。店主觉得周绒的要求奇怪，但想了想，就直接答应了。

　　瓷上的花色很好看，正好能做个宣传，而且还能再见这帅哥一面，倒也划算。

　　周绒观察她的神色，猜了个大概。也没生气，拿过桌上的本子，把她还有周奇岩的名字写上。

　　她对店主说，到时候这两个人会来取的。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告诉店主他们的名字，而且一直都是哥哥妹妹地称呼对方。

　　店主问了一句他们是谁。周奇岩在一旁不说话，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周绒。

　　周绒见他一副已经猜出她要说什么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甘心。不过也大大方方地回了店主，是朋友，这是我们给他们准备的结婚礼物。

　　店主呵呵笑，这套确实很适合当结婚礼物。

　　那天周绒和周奇岩走出囍瓷，周奇岩直接握住她的手，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我的妹妹，你是愈发不害臊了。

　　当时，周绒被他呵出来的气息弄得痒痒的，咧着嘴巴想躲，被他一把拉回锁在怀里，不过，我就喜欢这个不害臊的丫头。

　　周绒眼睛亮亮地，在周奇岩怀里，抬着头看向他的眼睛，她也说，我也喜欢你。

　　那天，印着大红囍字还有繁复好看花纹的盘子杯子碗还有花瓶被摆在囍瓷最显眼的位置，前面还架上一个非卖品的牌子。那天，周绒和周奇岩过了一个甜蜜的下午，那个时候，他们都觉得，几年过后，对方都会是彼此的新郎新娘，然后用那套带着两人心意的瓷具过一辈子。

　　只是，都是当时。

　　周绒觉得自己最近一直都在回忆，心情都变得很沉重了。所以，使劲咧嘴笑，她对上面前女人探究的目光：

　　“我就是周绒。你帮我包装一下吧。”

　　那人明白过来了，原来是主人过来了。她忙去把东西取出来，从另一边拿出礼盒，轻轻地把那几样东西放了进去。

　　“不好意思啊，主要是这几年总有人想要这套东西，我拒绝惯了，虽说有些年头，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拿了。但也就怕像今天这样，你过来拿了我却忍不住把东西卖了。”

　　店主人很清秀，但显然已经不记得周绒就是当时的那个妹妹了。她解释完了，也没收嘴，继续道：

　　“记得当时是个很帅的帅哥带着妹妹过来的，对了，那帅哥是你朋友？”

　　周绒就知道她只记得周奇岩了。软声地回答:

　　“也是我哥哥。”

　　“是吗？怪不得，你们家都是好基因啊！！”

　　周绒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接话了。店主熟练地打包好，大红色的礼盒贴上金色的礼花很漂亮。她接过，又递过去几张钱，真诚地向她道了几声谢。

　　店主说了几句不客气，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似得，愉快的声音传到周绒的耳朵：

　　“我都差点忘了，祝你新婚快乐哈。”

　　正要推门的周绒脚步一顿，扯了个干笑，没回话，小心地拎着手上的东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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