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贱

　　宋渺渺这个名字是她父亲帮她取的。从“飘飘乎如凭虚御风，渺渺乎如遗世独立。”中取渺渺两字。希望宋渺渺成为一个坚强，勇敢，不畏世俗的人。当时她父亲惨遭宋渺渺母亲的欺骗和抛弃，几乎倾家荡产。却仍然倾注了几乎所有的关爱在宋渺渺身上，一边期望宋渺渺长得如她母亲一样漂亮无情，一边收拾自己一片狼藉的内心世界。在父亲关怀下长大的宋渺渺，沉静过头，聪慧又迟钝。但不论如何，宋渺渺到最后确实是无依无靠，人生渺茫。

　　她父亲希望她美丽又聪明，像她母亲一样能欺骗的别人义无反顾的爱她恨她为她去死。不得不承认，宋渺渺的父亲也十分英俊又聪明。但古话又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样的男人在宋渺渺母亲身上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从此远离健康，早早死去。留宋渺渺一人在世间漂泊，孤独一生。

　　宋渺渺从没见过她母亲，甚至连唯一的一张照片都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但是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倾国倾城。此时她父亲身体已经十分不好，她常坐在医院病床边帮他开水果罐头。她父亲喜欢吃一个老牌子的黄桃罐头，一个叔叔就总是一次带一大箱子过来，却从来不进去看他，只是叫过宋渺渺。摸摸她的头，给她一点零花钱，再把罐头放在地板上。最后十分眷恋的透过门缝看她父亲一眼。每次来，都缴清住院所有的费用。这么好的叔叔，宋渺渺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父亲知道，因她看到她父亲客客气气的把那叔叔请进病房，随后病房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争吵，最后那叔叔愤然摔门而出。最后一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宋渺渺耳中：你以为我想爱你吗！

　　一开始她并不理解，爱与不爱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想爱为什么就偏偏爱上了？后来她喜欢上寒阳后十分同情那个叔叔，同时憎恨父亲这样的态度，如果不喜欢别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却要这样犹犹豫豫的姿态，永远给别人一副有希望又触不可及的感觉。

　　可以说她的童年时代就是在医院病床边度过。恍惚的像是梦境一样，在某一个下午突然被惊醒后，像是被敲破了阻隔她与世界的玻璃一样，一切都清晰可见起来。。。。。。一下子，就是十四岁。

　　天地间是一片白茫茫，她慢慢睁开眼睛。啊，原来是趴在病床边睡着了。父亲大概去缴纳住院的医药费，她身上汗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又渴又累，疲惫不堪的坐直身子。

　　不知道有没有一天，世界突然之间变得分外清晰，她看自己细细的手腕，长长的黑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么白，这么瘦弱。父亲走过来，他也十分的清瘦，英俊，忧郁。他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像对孩子说话那样对宋渺渺说话。

　　“走吧，渺渺。”父亲走到她面前，提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手提包：“回家啦。”

　　她乖顺的跟在父亲身后，沉默的走出医院。终于开口：“爸爸。，我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宝贝。”

　　她又想，却用言语形容不出。只有那种奇异的酸胀敢蔓延在心里，慢慢扩散到胸腔，一直到整个嘴巴都是那种酸苦的味道，她更加开不了口。只能摇摇头：“今天天气真的好好啊。”

　　一直到走回家，她仍然没有办法形容这种感觉，这个清晰的世界，模糊的过去。。。。。。她决定闭上眼睛再睡上一觉，说不定就会找到答案。只要睡上一觉，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痛感说不定就会过去。

　　宋渺渺已经许久没有上学，她的学校并不穿统一的校服，只要不过分追求个性，学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天她穿一件水蓝色的连衣裙，沉默的走进教室。座位早就在几次调换之中调在最后一排，她在班上并没有人特别熟识，因此每次离校许久后的回校，都是尴尬的沉默。似乎自己本不该出现。

　　第一节是不喜欢的数学，但是并不属于那种可以睡觉的课程。左边的男孩百无聊赖的翻已经翻来覆去看过不知多少遍的杂志，前面的女孩直接借着高高堆起的书做掩护，直接睡起觉来。天气太好，天空也是从未见过的蓝，她从窗口望过去，在越过树荫那一片苍翠的绿色后，几乎就是被阳光晒成的银光闪闪的反光。一个人从那片热浪和反光之中款款走来：背脊挺直，身材高挑。头发剪得极短，却又分不出男女。人已经慢慢走过来，很快在一晃神之间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喂，你在看什么？”男生拿杂志捅捅宋渺渺。

　　“那边有个人往这边走。”宋渺渺再一看，操场上已然空无一物。

　　宋渺渺长期住在医院，因此比一般人更加多愁善感。每天闻到的都是消毒水的干净的味道，可能今天刚刚说过话的人，碰过肩膀的陌生人，第二天就被推进重症监护，第三天就盖着白布推进安乐间。有些人还很年轻，可能连什么是满足跟快乐都没尝试过，就这么走了。。。。。。此时她的心就会像被铁丝箍住那样痛，忍不住要落泪。她说，寒阳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痛，只想帮寒阳哭一哭。

　　但那已经是多年后，那时宋渺渺已经长大许多年，老成许多，许多事都经历过，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哭。她提到寒阳，嘴角含笑，眼里有一汪浅浅的泪。

　　寒阳并不是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带进班上介绍的转校生。她在课间的时候单肩背着书包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径直坐在宋渺渺隔壁的空位上。宋渺渺打水回来，就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坐在她隔壁的位置上。是那个在操场上的人。一直到下午，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新同学都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宋渺渺就用余光悄悄观察她，在这个清晰的世界里，渺渺还没有学会如何向一个人表达友好。因此是寒阳先开口。
　　“我叫承储寒阳。”她朝着宋渺渺说：“你呢？”

　　她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姿态那么放松，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整个人几乎要瘫在椅子上。一般人做这样的动作一定会显得不伦不类。可是寒阳太帅气，雌雄莫辩，显得慵懒又帅气。

　　“宋渺渺。”她回答：“承是你爸爸的姓，楚是你妈妈的姓吗？”

　　“是储蓄的储。”她又往后仰仰脖子：“你看起来很小啊，你几岁？”

　　“14”

　　“哦，这么小？我十六哦。”

　　一开始，她们之间的对话都是这样平淡。但是宋渺渺觉得自己太喜欢这个雌雄莫辩的女孩，她是个一旦想要靠近什么人，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喜欢的女孩。宋渺渺把这种喜欢归结为对年长女孩保护欲的渴望，她以为自己只是喜欢这个女孩散发的本能的对弱小的保护欲。她用自己早熟的眼睛，过早的窥探到未来的世界，却又无法完全理解。为她们此后种种悲剧，奠基了最重要的第一块砖。

　　宋渺渺无暇顾及这些，她只想紧紧挨着寒阳，得到一丝慰藉，她父亲无法给予的安全感。她火速的跟寒阳交换了手机，□□号码。在这些做完后，她们相视一笑，在彼此真诚干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们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往后稍微再走两步就是垃圾桶。她们几乎都不听课，有的时候睡一个上午的觉，下午就靠在一起合看一本书。宋渺渺从家里藏书里取各种各样的名著，寒阳带她买回来的漫画，她们在那样的好天气里，躲在课桌底下读完整整一本书。寒阳的手指非常漂亮修长，她翻动书页的时候会用她低低的有点沙哑的声音问宋渺渺：“渺渺，你看完了吗？”

　　寒阳带着她看得那些漫画，有一些是少年少女的纯情爱情故事，偶尔混杂着百合或者耽美的故事在里面。宋渺渺看着漫画里的女孩子，冬天都穿着短短的百褶裙，满脸通红的跟帅气的男生告白。等到得到回应，感觉隆冬时节花都开了。

　　她时常疑惑的父亲与那说不出名字的叔叔跟那次争吵渐渐清晰明朗起来。上一代人不为人道的情感呈现在宋渺渺面前。这个时候，社会对同性恋还是十分不宽容的，她只能把这件事嚼碎了咽下去，让它烂在肚子里。

　　“你觉得同性恋怎么样？”寒阳翻着漫画，忍不住问宋渺渺。

　　宋渺渺听到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答：“挺正常的啊。”

　　寒阳隐秘的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如果，你的好朋友是同性恋，还喜欢上你，你会觉得很恶心吗？”

　　“我的朋友就只有你一个，如果是你的话，我怎么会觉得恶心？”她说这话的时候，躺在宋渺渺大腿上，宋渺渺长长的头发落在她脸上，痒痒的。“渺渺。”

　　或许说这话的时候，寒阳就隐隐约约觉得宋渺渺可爱的过分，如果是她在心底默默地喜欢自己，自己一定不会拒绝，还要跟她这样过一辈子。如果是宋渺渺，应该都可以。

　　此时宋渺渺内心惶恐，只想着她父亲与那叔叔的事情。她无法与人诉说，而心底同时又为寒阳的答案感到快乐，就紧紧抿着嘴巴，脸上高兴的表情怎样都掩饰不住。

　　寒阳第一次看到宋渺渺如此生动的表情，几乎要看呆了。眉头全部舒展开的渺渺，在寒阳心里有不为人道的占有欲，刻下一道道永远无法忘怀的伤口。她记得宋渺渺偶尔露出彷徨无助的表情，在无人的走廊慢慢前行，有与一般人格格不入的忧愁，填资料时永远空白的母亲那一栏。

　　此时寒阳已经开始写歌，作词。她看起来这样不拘小节，写出来的东西却细腻忧愁。后来有许许多多的人称赞她，要把她捧到天上去。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都是参照着宋渺渺，是宋渺渺的细腻，宋渺渺的忧愁。

　　她的第一首歌，是写给宋渺渺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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