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天涯

　　天台山，云环雾绕，群峰叠翠，连亘不绝。群山所拱之华顶山，更是一枝独秀，恰似东海的一颗明珠，不沾人世尘缘；又似堕落人间的仙子，飘逸高洁，冷冷地看着世间的所有。
　　早春时分，湛蓝的天空之下，漫山却已绿遍，浸染得天空也是蓝中透出几分的绿来。山上的茶树抖落了一冬的羁绊，打起了精神，伸直了自己的腰脚，绿得耀眼，绿得诱人。在这绿毯之上，却又零星地探出了含羞带怯的些许花苞，欲开未开，惹人喜爱。泉水活泼泼地欢唱着一路向下，鸟儿更是呼朋引伴，卖弄着宛转的嗓音。
　　远远地，善兴寺的钟声响起，悠悠扬扬，周围的群山齐声应和着，“当、当”之声连绵不绝，愈增一方的清幽。
　　寺前的小道上，此时，却有一背着背篓的女娃儿蹦蹦跳跳地往山下的村子走来。只见她两个小髻的红绸带似两尾可爱的金鱼一般在风中招展着，衬得原本就白晳地肌肤更白了三分。走得近来，才看清女娃儿约摸八九岁，身量尚不足，背篓直垂到她的腿弯处，里面装了大半篓的山野菜。女娃儿的手中还擎着一枝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花，时不时将之放到鼻端轻轻地嗅着，嫩嫩的娇黄与她的笑脸相映成趣。
　　进得村中，女娃儿收起了自己蹦跳的步伐，变得小心翼翼了些，欢喜的脸容也收敛了，微微地带了些胆怯，修长的双眉蹙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峰。
　　村口孤零零的一间小屋，简陋却洁净，一排竹篱环绕，小小的院中时闻鸡鸭叫声，靠右侧有一大石，围着一圈树桩子，看来，屋子的主人是别具匠心地将之当成了桌椅了。左侧则栽着几棵桃杏，此时，已是露出了些许的娇艳，还有一陇菜地，亦用更细的竹枝将之围了起来。
　　女娃儿走进了院中，鸡鸭纷纷地跑到她的身边，仰着头，“咯咯”地叫着，“嘎嘎”地闹着，有一只胆大地还扑腾着翅膀试图飞上去啄背篓中的山野菜。女娃儿轻笑着驱赶它们，却又转头将篓中鲜绿的山野菜取出了些，撒落在了院中。看到有新鲜的食物，鸡鸭纷纷放过了女娃儿，争先恐后地聚拢起来，低着头啄着地上的菜。女娃儿佯作恼怒地将一只蛮横的芦花鸡赶开了些，却又无奈地瞧着它笑了起来。
　　“死丫头，还不滚进来！”门内跨出一年约三旬的妇人，颇有几分颜色，可惜一双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让人心生不喜。
　　妇人将灰布棉袄的袖子往上捋了一捋，一手叉腰，一手的食指上下晃着点着女娃儿：“你这死丫头，让你去摘野菜，一去大半天，说，到哪偷懒去了？”
　　女娃儿眼中闪亮的星星不见了，低垂下了眼，嘴角也微微地向下拉了下来。快速地经过妇人身边，连着背篓一起消失在了门口。
　　“瞧瞧，瞧瞧，一说，就摆出这么一个要死不死的样子，给谁看呢？”妇人忿忿不平地转过头朝着屋内数落道，“老娘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了，挑来挑去，会瞎了眼珠挑上这么个死鬼，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摊上这么一个哑巴丫头。老娘侍候了老的，还要侍候小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唷！”
　　边数落，边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本有几分姿色的脸带上了三分的狰狞。屋内依然寂然无声。
　　“本指望你老子是个读书人，能挣上个一官半职，呸，一官半职？连屁也没捞到半个，还得老娘来养活。”看看无人搭理，妇人更是气得跳脚，几步跨进屋子，揪着女娃儿的耳边出来，将女娃儿手中正在缝补的一件衣裳扔在了地上，“还有你，见到你，老娘就来气。一个哑巴，还学人家识字，你还想嫁个公子哥儿不成？别作梦了！”
　　女娃儿红润的双唇紧紧地抿着，一双清目盯着妇人一张一合的嘴，却无半点哀恳之意。
　　妇人似被炉火所烫，收回了自己的手，却又在女娃儿的额头狠狠一戳：“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叫你的死鬼老爹回来吃饭！”

　　女娃儿一路小跑着到了村东，此处乃村子地势最高之处，俯瞰之下，却见村中各家俱已升起袅袅炊烟，山风一吹，便迅即飘散，益增小村之静谧。村东唯有小屋一座，女娃儿看到小屋时，嘴角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晶亮的双眼让一张小脸更生动了。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朗朗书声传来，女娃儿微眯着眼侧耳倾听着，阳光透过高大的榆树在她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女娃儿忽地咧嘴笑了，细听之下，原是一孩童念错了文。在屋外稍听了片刻，女娃儿便欲走进屋子。
　　屋内六七个小儿见到女娃儿，便知道已是散学时分，等不及与先生打招呼，早已一哄而散，撒腿便跑。
　　女娃儿拉住最后蹒跚奔出屋门的一个约摸六七岁的稚童，示意他停下来，变戏法似地从小袄内掏出一个山果，递给他。看到小儿笑弯的双眼，女娃儿蹲下身子，将他裤上的尘土掸干净了，笑刮了一个他的鼻子，看着他跑了。
　　屋内坐于椅上之男子淡然地看向门口，见到是女娃儿，淡淡的双眼中带上了些许笑意，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招了招。女娃儿便蹦跳着到了那男子的身边，挽着他的手，看向放于桌上的书册。
　　“烟儿，今日怎来得如此晚哪？”低头看着女娃儿右脸颊上的笑涡，男子宠溺地笑了起来，“又到寺中与纳云老和尚手谈去了？”
　　女娃儿——烟儿眉开眼笑，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男子时，指着男子的脸，笑得更欢了。莫然其妙的男子疑惑地看着烟儿，手却拍上了自己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墨汁，想是适才那群孩童在吵闹之时，不小心溅到的。
　　稍作洗漱，男子将烟儿背起，一大一小便往家中行去。
　　昏黄的落日正处于两座山峰之间，原本的青翠微微染上了些暖色。山中的鸟雀也互相呼唤着回巢了。
　　村中鸡鸣狗吠之声时闻，妇人打儿骂女之形屡见。见到男子与烟儿之时，莫不含笑打着招呼。
　　见到那远离村中其他屋子的陋居时，男子加快了步伐，背上的烟儿笑着在玩着他头上的方巾。
　　蓦地，男子顿住了身形，脸色亦由轻松转为凝重，烟儿诧异地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推了一下，示意他赶紧回家。
　　男子蹲下了身，将烟儿放下，回过身，看着烟儿盈盈的双眼，故作轻松地说道：“烟儿，爹还有事，你先回屋！”
　　烟儿如水的双眸微微惊讶，抓起了男子粗大的手，在他的掌心中比划起来。
　　“哦，爹忘了拿东西了，要回一趟，没事，别担心。”揉了揉烟儿的头，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先回去，爹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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