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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端
当今圣上尊崇佛教,每月定时斋戒念佛,广邀高僧进宫讲法。这日,下了整天的雨,迫使皇帝李谏举行的法会提前结束,带领皇室宗亲送别诸僧,皇帝嘱咐皇后郭氏摆宴承晖堂。郭皇后推辞称近日偶感风寒,无力料理宴会琐事,请皇帝另作安排。此时皇帝新宠昭仪刘氏挺身自荐道:“妾虽不才,愿尽绵薄之力。”郭皇后一笑,携起她手亲切道:“有妹妹相助,陛下与我再放心不过。”刘昭仪听她夸赞,颇显自得神色,与众人恭送帝后,便命心腹得力之人一同前往承晖堂准备酒宴。
承晖堂环山而建,堂高□□丈,两边阶级数十重,栽花植竹,临百灵渠,岛上饲有珍禽走兽,其中以雪山白猿最为珍稀。刘昭仪一心博取皇帝赞赏,不顾岭南多地干旱失收,皇帝下令节约命令,大肆铺张,务求力压皇后一筹。内监遥见东宫座驾,即忙报之刘昭仪,“太子到。”此时堂内早已聚集诸位皇亲,女眷均手执团扇观赏戏剧。刘昭仪特意选一出:‘刘秀废郭后’,并命优人高声献唱。见太子夫妇进门,众人面面相觑,立即停止窃窃私语,偷偷打量二人脸色。李昱未置一词,孟妃亦不屑这等拙劣手段,暗自将刘昭仪看低几分。反倒刘昭仪迎上前,笑道:“殿下脸色瞧着比昨日红润,皆是太子妃之功。”孟妃含笑摇首:“刘娘子缪赞,妾愧不敢当。”刘昭仪望一眼她身后,问:“怎不见皇孙?”孟妃轻摇团扇,回她:“适才还在,现下又无了影踪。”刘昭仪挨近些,又问:“算来皇孙已到婚配年纪,不知殿下可有心选之人?”孟妃一听之下即转顾李昱,而他保持沉默,只环视堂内摆设,微微蹙眉,于是孟妃接口:“婚姻大事由来为父母之命是从,陛下、娘娘在上,我等小辈怎敢僭越。”刘昭仪讪讪一笑,称了句是,便不再往下说。
不久,赵王李徵夫妇侍奉帝后御驾降临。皇帝随意一扫堂内布设,见无不金碧辉煌,心中不悦,却窥见皇后如毒蛇般雌伏的冷笑,当即打消责怪之意,并赐刘昭仪坐。皇孙随后手持藤球步入,皇帝年少时为蹴鞠中高手,后因亲征吐蕃时堕马跌伤右腿,已久未接触,此时被李玢勾起昔日情怀,便笑命他表演几下绝技。李玢依令从之,提力将藤球抛向空中,翩翩一翻身用左脚轻巧接住,再使力去踢,如是两三番,让观者无不鼓掌喝彩。
“踢了一身汗,且退下更衣罢。“皇帝虽觉李玢脚法未成气候,仍命心腹内臣朱弥取来玉如意赏他。赵王不甚服气,欲当场施展苦练多年的球技,被郭皇后眼色制止,意态萧索地举杯向李昱:“皇兄,臣敬你。”李昱体弱多病,又不胜酒力,却不好拒绝,甚是为难,还是皇帝免他:“适量便可,太子不必尽兴。”鼓乐迭奏,只见舞姬手执梅花灯沿阶而上,分两行,共十六人,服饰略同,追随乐声节拍把笼中红烛插放银台之上,承晖堂顿时亮如白昼。刘昭仪起身向皇帝敬酒:“妾亲自编排了一段白纻舞,望陛下指点一二。”皇帝握住酒杯,失去畅饮的欲望,他凝视台下如花似玉的舞姬,不无感慨道:“已故刘贵妃亦是长歌善舞之人,可惜她红颜薄命,无福照看五郎长大成人。”郭皇后凌厉眸光即从席下妊娠中的宜王妃腹中扫过,虽未发一言,然孟妃已知婆母忆起旧日刘贵妃独宠后宫,几次三番谋夺后位之事。
皇帝似才想起席间不见皇五子李尧身影,忙问朱弥:“宜王何在?”不等他回答,殿外走进一位仪度端雅男子,屈膝参拜皇帝,告罪道:“陛下恕罪,臣来迟只因新得了一曲谱。”阖宫皆知李尧性好音律,皇帝使人遍访天下,为他寻回一支玉箫,名为‘仙玉’,从此他出入携带,不离于身。皇帝让乐工停奏,对李尧说:“你吹一曲,如能配合舞蹈,便当将功赎罪。”
李尧调试音色,缓缓吹奏起母妃生前最为喜爱的春江花月夜。与此同时,独舞的美人穿上白纱长袖舞衣翩翩起舞,体态婀娜,她伴着音调清澈的箫声,在夜深酒阑此刻,衣裙飘飞迅疾挥舞双袖,而随着箫声起伏波动,她鬓影斜拢,衣香盈袖,萦绕承晖堂穿云裂石之声中舞出如瑶台仙女般的出尘缥缈。一曲将罢,美人婷婷步至李尧身前,低头微笑,长袖一拂向他,李尧伸手接住,她又突然收袖,回旋着飘出李尧手心。
皇帝欣赏神色从二人脸上游弋,不觉怀念起年少的风流韵事,于是对李尧说:“神女既有心,不知襄王可有梦?”
宜王妃生性温柔,听皇帝有意赐赏舞姬亦不过微微一笑,毫无恼怒、怨恨之色。反倒李尧情急步至堂中,“臣已得贤淑之妻,适意已足,不欲多求。”皇帝抚须,欣慰道:“难得你夫妻二人相敬相爱,朕亦不负贵妃临终托付。”
见李尧心意坚决,众人将各种同情、鄙视、嘲讽的目光一一投向退守旁侧难堪不安的美人,她羞红双颊,忍着如剑如刃般冷漠的窥视,再次走到宜王席前,斟一杯酒奉与他,道:“奴家福浅命薄,原不配侍奉贵主,望殿下宽恕。”李尧动了恻隐之心,二话不说仰头便将杯中美酒饮尽,朝她柔和地笑:“不必妄自菲薄,姻缘天注定。。。。”然他话未讲完,一口滚烫鲜血失去控制地从喉中喷出,溅上美人洁净衣裙,她毫不慌乱,唇角衔着一抹报复笑意眼睁睁看他浑身乏力,倒卧于地。突逢遽变,女眷们吓得惊呼连连,皇帝先众人一步清醒过来,急唤内监上前扣下舞姬,怎料她早存必死之心,即场咬舌自尽。刘昭仪情知不妙,急切思索全身而退计策,又听宫女呼喊:“不好了,王妃见红!“皇帝震怒莫名,挥手赶忙让人搀扶儿媳入内生产。刘昭仪伏地叩首,仿佛这时遭难的是她亲儿一般,哭得肝肠寸断:“陛下务必彻查此事,还宜王一个公道。”
郭皇后缓慢却不失严厉地紧接道:“是要仔细彻查,今夜酒宴皆出你手,如今宜王突然中毒,可不事有蹊跷?”
刘昭仪惶恐抬头,“娘娘此言何意?”
郭皇后一改寻常温和态度,与她对视片刻,似要将多年恩怨一朝了断。“昭仪心知肚明。”刘昭仪转首四顾,见在座皇亲半数皆为皇后党羽,心中忧虑,仍抱着一线希望朝向皇帝。“陛下,妾冤枉,万不可听信奸人谗言。”
朱弥火速宣御医前来诊治李尧。皇亲宗室见此情况皆知不妙,无人敢声张,只默默低头盯着自己案前美味佳肴,生怕透露丝毫情绪从而惹祸上身。皇帝双手撑住御案,竭力维持表面平静,用审视目光从在座诸人面上一一掠过,他们无不诚惶诚恐,在他强烈注视下畏惧地瑟缩着身体。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他结发妻子郭氏所生的太子和赵王,李昱虽感惊诧,但到底非一母同胞,并不显得格外伤心;李徵则索性回视皇帝试探目光,神色坦荡。皇帝叹息着收回视线,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的儿子们已非任他摆布的傀儡人偶,他不能再像少年时冲动处决一切损害他皇权的障碍,他亦不愿为保护一个仅凭姿色获宠女子的生命,导致父子决裂、夫妻反目。皇帝唯一可做的只是承受着内心的谴责和渐趋激烈的疼痛,悲哀地凝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枕边人。“昭仪,你令朕太失望。”
刘昭仪闻之失去所有继续申辩的力气,她嘴唇颤抖想要推翻恶毒的指责,却被皇帝绝情地忽视,她终于领悟这场阴谋的前因后果,她输了,彻彻底底败在老谋深算的后宫女主人手中,皇后用行动向所有敢挑战她地位的女子敲下了警钟,缓缓伏地,她无能为力地落下最后一滴眼泪。“妾愚钝之过,请陛下念及多年同枕恩义,留妾一具全尸。”皇帝颇有感触,颔首道:“你安心去吧,朕不会迁怒他人。”刘昭仪恍恍惚惚爬起来,膝行至皇帝跟前,皇帝心下不忍,掩面命人将她带走。
郭皇后眼看刘氏伏诛,犹不罢休,向皇帝进言:“陛下,应借此肃查内廷,如刘氏者,不可再出。”李谏转首凝望发妻,四十余载结缡之情,千日同寝之恩,依然无法抑制日益膨胀的欲望,皇帝不禁心灰意冷,摆手道:“皇后病中不宜操劳,朕自有安排。”郭皇后不便多言,念一声阿弥陀佛,“但愿菩萨保佑宜王。“李谏横她一眼,“你也念起佛来?”
皇后胜利的微笑达到了真正与皇帝并尊的高度,“陛下信奉佛家,妾为人妻,自当与夫婿共进退。”
不久御医来报,宜王所幸抢救及时,性命无虞,只是毒性扩散,祸及四肢,日后行动恐有不便。皇帝听罢沉默良久,长叹道:“天意如此,非人力可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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