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茶凉了

　　再次遇见左荼深的时候，王小芷已经大学三年级了。原本披肩的中长发已经长到了腰际，中分，一头青丝宛若黑色瀑布倾泻而下。这会儿王小芷正就读于南京某高校化学系，该校不温不火的专业。南京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将所有爱恨情仇都囊入怀中，灼烧，融化，发酵。

　　周末，王小芷被闺蜜蕊七拉着去逛街，万达广场人潮拥挤，装修各异的店面红红火火的做起生意，服务员们卖力的在门口叫喊以吸引客人去光顾，王小芷最讨厌的季节就是夏天，偏偏这里还吵得像菜市场，没逛多久她就头痛不已，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格外沉重，转头看看蕊七，她顶着一张涂满防晒霜的油脸正兴致高昂。

　　王小芷实在是走不动了，甩开蕊七的手就朝路边一个凳子走去：“我歇会儿，脚疼得厉害。”

　　蕊七原本挽着王小芷的右手一下子没了支点，她转过头时王小芷已经悠哉的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了，她连忙跑过去，撅着嘴巴，发起嗲来：“哎哟，这才逛了多久啊，我还有好多护肤品没买呢！”

　　王小芷冷哼一声：“再买你的手都拎不下了，你可别指望我帮你扛东西，我手上过敏可还没好呢。”她盯着蕊七浑身上下挂满的大袋子小袋子，连忙把手别到身后去。自从王小芷第一年来南京，每到夏天王小芷的双手就开始蜕皮，红肿，奇痒难耐，直到两只手的手掌心全部换了新皮才会逐渐好起来。去医院检查医生只说是皮肤过敏，开了点药就打发她回来了，不过王小芷对此已经习惯了，小毛小病的制药死不了在她这里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每次跟你逛街都好扫兴，你说你每次都穿着运动鞋逛街还好意思喊脚痛，我这还穿着八厘米的细高跟呢！”蕊七指了指脚下，王小芷一眼就看见她脚后两个细的像针一样的跟，她连看一眼都觉得会摔死更不用说穿着它们出来了。

　　王小芷咋了咂嘴：“你拿我跟你这个女妖精比还不如让我去死，我上次跑步穿着运动鞋都崴了一下......”

　　“所以说啊，你压根就不是女人，真怀疑上天让你上错了身，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啊，简直就是拉低了我的身份和品位！”蕊七一脸嫌弃的瞪着王小芷，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火气。

　　“随便你怎么说，不跟你费舌。”王小芷拧开手里的佳得乐，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她和左荼深的重逢在喧闹的街头显得格外突兀，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一个在红绿灯这头，一个在红绿灯那头。王小芷突然想起来余光中的《乡愁》来：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她一眼便从茫茫人海认出了左荼深，五年了，没想到她还是那么贱，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左荼深一出现她总能轻而易举的一眼找出他。

　　左荼深又高了，却瘦了。轮廓分明的侧脸依旧苍白，那双墨珠已经不再同往日那般纯净，似是遭受了某种岁月的沉淀，俊朗容颜加上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惹眼。即使远远地隔着一行行斑马线，王小芷还是闻出了他身上熟悉又令他怀念的柠檬气息，原来她仍旧记得他最喜欢的味道啊，她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忘了个干净。

　　身边的蕊七见王小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禁疑惑起来，她用力扯了扯王小芷的袖口，说：“王小芷你傻了呀，干嘛不走，没看见都变绿灯了吗？”

　　王小芷被蕊七的怒吼声硬生生从回忆中给扯了出来，她没声好气的回道：“你才傻了呢，你姐姐我在沉思好不好！”

　　蕊七一脸鄙视的瞥了她一眼，嘲笑道：“就你还沉思，得了吧，走路不睡着就谢天谢地了......”

　　王小芷当下伸手在蕊七的脑门上狂拍了一下：“滚你大爷的，当我是你啊这么能睡！”

　　蕊七低声咕哝了一句：“不知道谁这么能睡，每晚熬夜到凌晨，白天却睡到死，跟猪有什么两样。”王小芷其实听得很清楚，如果是在宿舍或者别的地方，她兴许会很高兴的跟她吵一架，但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说，因为此时此刻王小芷的心海已经掀起了汹涌波涛。

　　“蕊七，你抬头看。”王小芷转移话题，用下巴往前面一点。蕊七面露狐疑之色，却还是顺着王小芷下巴的放下看过去。

　　抬头便是茫茫人海，从马路对面走来一大波的人，高矮胖瘦，自行车电瓶车，上班族学生党，以及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大约一八五的个子，蓝色短T，水洗牛仔裤，蓝底黄带耐克板鞋，黑色斜挎包。还是一贯的利落打扮，只是那副苍白冷峻的面孔在人群中很是惹眼。

　　“我靠！怎么是他！”蕊七望着迎面而来的左荼深失声大吼了一句，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对于蕊七的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反应王小芷已经习以为常了，于是她很淡定的说了一句：“帮我掩护。”随即一把夺过蕊七的遮阳帽往自己头上一套，全然不顾自己头顶原本就有的棒球帽。她刻意慢走一步躲到蕊七的身后去了。

　　“你大爷，太阳这么烈你忍心抢我帽子！”蕊七口中虽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替王小芷心疼的，毕竟四年了，在王小芷即将忘记左荼深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这简直就是连上天也不准备放过她啊。王小芷比蕊七高出了大半个头，即使弯着腰走路蕊七依旧挡不住她高挑的身体，不过没关系，只要遮住脸就好了。

　　谁知道人家左荼深压根就没有看见她们两个，只是面无表情的和她们二人擦肩而过。王小芷掀开帽沿傻傻的看着左荼深从自己旁边走过，微风卷起他身上的清香朝王小芷铺天盖地的涌来，王小芷的呼吸骤然停歇，她明明伸手就能抓住左荼深的手的，可是脑子短路让她丧失了所有的感知，时光似乎在这一瞬间静止，只有左荼深马不停歇的一路朝前走去。

　　“小芷，那个贱人是谁啊？”显然蕊七已经从诧异中缓和了过来，她看见左荼深停在了星巴克的门口，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粉色长裙的靓妹，棕黄色的卷发，大概一瓶BB都倒在了脸上，白的吓人，假睫毛横冲直撞的戳在眼皮上，嘴唇饱满，胸口深沟若隐若现，她一开口就把蕊七给嗲哭了，她说：“阿深，你终于来了，人家都被晒黑了啦。”

　　王小芷回过头就看见左荼深对那个穿着暴露的嗲女人温柔的笑了一下，声音是她梦里曾朝思暮想过的醇厚：“抱歉让你久等，下次不会了。”
　　下次，居然还有下次！王小芷愤怒的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左荼深怎么能够对她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千年寒冰都能被他的笑容给融化。在王小芷的记忆了，可从没有看见左荼深笑得那么毫无保留！两顶帽子扣在她脑门上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她胡乱的扯开遮阳帽和棒球帽，汗水顺着她白皙的皮肤淌下来，雪纺衫也已经湿了大半。她的头发因为静电全都刺了起来，像是不小心曝光在太阳下的刺猬。

　　“妈呀，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梅超风，不过是吃了一缸醋的梅超风。”蕊七被王小芷的泼妇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要不是穿了高跟鞋，她的手压根就够不着王小芷的头顶。

　　“我就喜欢当梅超风，酷！”王小芷一脸怒气的拉着蕊七过了马路，头也不回一个。

　　“刚才吓死我了，左荼深走过来的时候我的魂差点丢了。”蕊七一脸夸张的抹了一把额头，防晒霜都擦了一把下来。

　　王小芷讥笑道：“我的魂还好好的呢，你的自然是丢不了的。”

　　“我说丢了吗，我只是说差点丢了好不，刚才我拔刀相助你打算怎么谢我？”蕊七一脸奸笑的伸手让王小芷给点好处意思意思。

　　“干嘛要谢你，就算刚才没有你的遮阳帽，他也不会认出我的。”王小芷懒得理她，双手插在口袋便朝前走了。

　　蕊七一路小跑追上去，嘴里还忍不住唧唧歪歪着：“王小芷，你狼心狗肺，我怎么就认识你这个混球啊，为了你我可是都放弃左荼深这个儿时玩伴呢！”

　　“要不你现在去找他啊，就说跟他叙叙小学时的旧情，我不拦你。”王小芷坏笑了一下，故意加快了脚步，看她的那双小短腿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来。

　　说不难过是假的，自从遇见左荼深之后，王小芷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她把自己的青春当成了一场赌注，毫无保留的压在了左荼深的身上，可最后，她才发现自己输得很彻底，连最后的心智都输给他了，她最好的年华被人当成玩物狠狠的蹂躏了一通。

　　晚上洗了个热水澡，王小芷早早便爬上了床，今天跟蕊七逛了大半天的街，实在是身心俱疲。

　　刚闭眼，手机便振动了一下，王小芷伸手拿过手机，用手点了一下信息栏，一行黑色的小字跳出来：我跟顾航在一起了。

　　假如，王小芷说的是假如，假如顾航跟自己毫无瓜葛，也许她会迅速回复道：“恭喜啊，你终于又结束单身了。”可是偏偏顾航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像一张渔网，包裹住王小芷生命中可能被触及的所有伤口。

　　她最终什么都没有回，轻轻按了下关机键，扯起嘴唇笑了笑曾经灼热如烈火的自己，两行眼泪忍不住从面颊滑落，滚烫的，粘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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