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了谁的梦

　　终于还是回来了。D大，还是似十年前那般狭小拥挤，但却处处洋溢着青春与活力。
　　秦桑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崭新的奔驰车驶进校园的主干道，两侧的雪杉树隐没在疾驰而去的绿隐中，北方特有的凉风透过车窗吹过来，秦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十年了，十年间秦桑一直回避着有关D大的一切，现在终于还是回来了。
　　“秦桑律师，欢迎您归校！”车驶到礼堂前，大红的横幅“欢迎秦桑律师回校宣讲”横跨礼堂两侧，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笑盈盈地帮秦桑打开了车门。
　　秦桑一恍惚，这小伙的笑脸，多像当年的陆深山啊！但秦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当初的陆深山不再了，当初的岳凯霖和秦桑也不再了，十年间沧海难为水，十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秦桑自己。
　　“你就是路也吧？”秦桑露出职业化笑容。
　　“是，秦律师，难为您还记着我！我就是D大学生会主席路也，欢迎您回到D大为D大的学子们做这个宣讲报告！”
　　秦桑盈盈一笑，从嘉宾通道进入了礼堂。礼堂早已黑压压坐了一大批人，D大学子们一看到秦桑律师，整个礼堂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秦桑笑得开怀，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停下来：“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在课业繁忙中还抽出时间来听我的讲座，大家是不是都拿着票才能进来？”
　　“是！”齐刷刷的一片声。
　　“当初我在D大的半年，每次有好讲座，就想着去排票，可每次一看到队伍都从一食堂门口排到二食堂门口了，就泄气了，所以那时生生错过很多好讲座，后悔得很！你们能下定决心排票，说明你们有毅力，不怕吃苦，以后的成就肯定在我之上！”
　　秦桑一番话说完，礼堂立刻又是一番掌声。
　　主持人穿着随意的小西装走过来，卷曲的头发零星耷拉在肩头，画着淡淡的眼影，愈发显得眼睛圆圆的大大的。这模样，这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像极了当年的朱袅婷。
　　“秦律师过谦了！谁人不知秦桑律师年轻有为，独当一面，D大有幸能请您回来为师弟师妹们做宣讲报告，是D大的殊荣，更是D大学子莫大的幸运。”
　　“说起和D大的渊源来，我也算得上是大半个D大人吧。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作为C大赴D大交流的交流生之一，曾在D大生活学习过半年，对D大谈不上深知，也算得上了解一二。这次回来，发现好多东西还像当年的情景，不禁让我羡慕起在座的各位，能在D大学习，才是份殊荣，才是莫大的幸运哪！”
　　“那，秦律师能否跟我们分享一下您在D大的生活以及您走出D大后是如何奋斗到如今的知名度呢？”
　　秦桑略一点头，便慢慢进入今天的主题。
　　今天，秦桑是代表自己所在的君立律师事务所来做宣讲的，临近毕业季，各大律所自然要在D大这一X城的“法学最高学府”来招聘一些潜力股，竞争激烈，自然各大律所要早早地做好准备。秦桑作为君立的合伙人之一，本无须亲自来，她也打心眼底不愿意再回到曾经的伤心地，无奈D大的蔡教授大力邀请，说顺便与D大的师弟师妹们分享下成功的秘诀。秦桑不好驳了面子，加之十年过去了，该淡去的早淡去了，她也想回来看看。
　　当年秦桑在D大做交流生的时候，上过蔡教授的课，秦桑一向喜欢博学之士，便每每课上都分外认真，喜欢提各种问题，因此跟蔡教授结下了这所谓的不解之缘。秦桑当年在D大发生的事情，蔡教授也多少知晓点，在精神上帮助了秦桑不少，最后秦桑将近毕业，也是蔡教授推荐秦桑进入君立的，算起来，蔡教授于秦桑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报，至少不欠别人的，这是秦桑做人最基本的原则。
　　君立律师事务所是数一数二的律所，秦桑以三十不到的年龄成为G市分所的合伙人之一，前段时间因业务需要刚被调回X城，成功解决轰动全国的东林公司并购案，在业界不能说第一第二，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可谁人又能看到，这十年里，秦桑为了奋斗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努力。
　　讲座临近结束，是同学们提问的时间。一莽撞大男孩站起来，问道：“秦律师，可不可以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呢？”
　　秦桑笑笑：“当然。你有权提问，但如果真的涉及我的隐私，我也有权保持沉默，哈哈。”
　　那男孩尴尬地笑了笑，还是对着话筒问了：“秦律师，是这样的，我的女朋友总是埋怨我比较耿，但咱D大的男生质量在X城甚至在全国，那都是响当当的。今天，我女朋友也在现场，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问问秦律师，事实是不是这样子的？另外，听说您当年在D大艳遇过几个优秀的男生，在秦律师的眼里，D大的男生到底是什么样的？算不算得上潜力股？”
　　礼堂顿时鸦雀无声。这可真算得上是一个公开的隐私了。D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秦桑当年的男朋友正是D大所向披靡的学霸级人物岳凯霖，就连学生会风云人物陆深山都宁愿舍弃校花而追之不舍，可最后岳凯霖劈腿了，陆深山也不知所踪，秦桑半年后伤心离去，一无所有。
　　秦桑呵呵地冷笑几句，现在的学生真的越来越胆大了，什么都敢问啊！秦桑定了定神，打趣道：“这位同学的问题着实有点难度。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女朋友，D大的男生绝对没得挑，但幸福与否，还得靠自己感知，就像鞋穿在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珍惜眼前。”
　　于是话题又扯到别的地方去了，秦桑的心情却不能再平静。岳凯霖、陆深山、朱袅婷，他们的影子一一浮现在秦桑的脑海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讲座结束，主持人并路也将秦桑引入贵宾室，蔡教授早就在那等着了。蔡教授六十多岁了，向来很健朗，浑身散发出一种文人特有的气质。“哈哈，秦桑哪，今天的宣讲很成功呢！蔡老头为你感到骄傲。”
　　“蔡老师，您老这么辛苦还专门跑来看我？说什么也得我去看望您啊！”秦桑立刻去搀扶蔡教授，两人坐到座位上，路也倒了两杯茶来。
　　“哎，我蔡老头来看爱徒哪还需要其他乱七八糟的讲究？晃眼十年就过去了，怎么样，秦桑？重回D大是不是跟当年的感觉不一样了？”
　　“蔡老师就知道取笑我！这一晃十年过去了，人老了，感觉当然不一样了！不过，这D大，还是跟以前一样，孩子们都爱学，有上进心，好事呐。”
　　“就像当年的你，哈哈，一个小问题非要缠着老师不放，好了，现在成名了，现在一说起秦桑大律师，D大哪个学子不欢喜着以你为榜样？”
　　“蔡老师！您学界泰斗，全国人大代表，国家好多立法还巴望着您出主意呢。D大正是有像您这样的楷模在，发展才越来越好，学生们学习的劲头才足。”
　　“小妮子，比以前还能说会道！”
　　路也在旁边看着，也乐得笑呵呵的。
　　“秦桑呐，待会没什么事吧？蔡老头想跟你一同吃个晚饭，不知道蔡老头有没有这个荣幸？”
　　“老师，您今天怎么愈发显得客气了？明明该是学生我请您吃饭的嘛。”
　　饭桌上，几人谈笑风生。秦桑看路也倒也机灵乖巧的，便叫上他一起过来了。
　　“我看路也不错，以后是可塑之才。”秦桑打心眼儿对眼前这个酷似陆深山的阳光大男孩充满了好感。
　　“秦律师过奖了。”
　　“哎，怎么现在还叫我秦律师？搞得我在哪都像在工作似的，多累啊！”
　　“是，师姐！”
　　“哈哈，这才像话！虽然我大你不少，叫声师姐还是应该的。”秦桑对路也有着说不出的亲切，刚见面时，觉着他的身上有当年陆深山的气质，细细琢磨，时间稍久，便觉得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岳凯霖。世事沧桑，但这两个人在秦桑心中是永远挥之不去的。
　　“路也，时间也不早了，我跟你秦师姐还有些私事，你先回去吧。”蔡教授很少这样故意支开学生，看样子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秦桑心中一悸，莫不是跟岳凯霖有关吧？秦桑离开D大后，听说岳凯霖上了研究生，蔡教授正是他的导师。不过那时候秦桑也没有心情听到有关岳凯霖的任何消息，便没甚注意，不知蔡教授此番是不是要说这个事儿？
　　“秦桑，你，现在是不是还单着呢？”
　　“蔡老师倒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了？赶不上是有合适的要给我介绍呢？”秦桑故作轻松。
　　蔡教授咪了一小口酒，放下手中的筷子，将双肘叠在桌前，道：“你啊，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难道还不知道岳凯霖那小子整整等了你十年了也不肯再找，一直单着，他不急，他爸妈急，我替他着急！先不说这么多年事情都过去了，就是再大的仇恨，也该放下了。
　　“瞅着他对你的那份情谊，这么多年也没淡，他经常去我家一个人喝醉了，梦里就叫你的名字。你每次上报、上电视，哪怕一丢丢儿消息，他都不放过。你以为你们没关系了，他却一直念着你叨着你。”
　　秦桑整个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岳凯霖居然还未娶？！当初两人明明都说好了的，像两个直线一样，相交之后越走越远，谁也不许打扰谁。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竟还存在那样的情意？既然情深，当初为何又要做出背叛的事来？
　　“我的梦里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打碎我的梦？”
　　秦桑耳边又响起岳凯霖的声音，低沉的调子，却能深深把人吸附。
　　“岳凯霖……他？”秦桑呢喃，转而变得清醒，“这家伙铁定是没人要了，要么就是有人要他自己心气儿高看不上。我跟他早没关系了，蔡老师，你还提他作甚？”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又是这一副态度，难怪当初凯霖会心灰意冷，差点还自杀了。”
　　听到这，秦桑猛然被“自杀”两个字给惊醒了，惊诧道：“老师您说什么？岳凯霖，他真的……差点自杀了？”
　　“唉，都是陈年往事了，可是老头我记得清清楚楚啊。当初你离开X城后，岳凯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室，寒假了，学校都没人了，他父母打电话给学校说人还没到家，问是怎么回事。宿管那边就派人去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那小子居然一个人倒在宿舍的床上，一个月没吃没喝，要是再晚些发现，小命都保不住了！好不容易醒来，嘴里念叨的都是你的名字，手里紧揣着你的照片，宿管还从他的床上发现好多你的照片，全拿去了给他他才肯吃食。唉，用情太深啊。”
　　“那后来呢？”秦桑整个人都像是僵掉了一样，动弹不得。
　　“后来，他的辅导员就找到了我，说起这孩子，我看着可怜，就经常去看他，后来收了他做研究生，他悟性极高，就是在感情上一根筋，死脑子。前前后后不下几十个女孩子要追他，他都不同意，家里给安排相亲，他都不去，我看不下去，给介绍了一个条件极好的，那么懂事的孩子，居然对着我这个老头发火了，说这辈子除了你，他谁也不要。唉，这一晃十年就过去了，除了平日里必要的活动，一有闲暇，他就对着你的照片发呆。”
　　“蔡老师，这大概是他的心理障碍，该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瞧瞧。”秦桑不禁扼腕。平日里虽说刻意不去了解岳凯霖，但在法律界，圈子就那么大，岳凯霖作为蔡教授得意弟子的成就也不斐，自然是时常能听到他的大名的。只是没料到，昔日那么优秀的岳凯霖，竟然获得如此落魄！
　　“表面上看着他没什么事，可他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倒是强迫着他不知看了多少个心理医生，精神治疗、药物治疗也都试过，人却还是那样。谁也没见过这么痴情的！我数次想找你回来，都被他阻止了，他说，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你就好。”
　　“既然对我这么痴情，为什么当初还……”秦桑仰了仰头，不让眼里的泪水掉出来。
　　“当初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你得自己去问他。这次你回校，他开心得几夜几夜的不睡觉，可又不敢出来见你一面。他还托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可我蔡老头也不是铁打的，这样的孩子我怎忍心让他继续受苦？既然你也未婚，他也未娶，你们聊聊也好，就当故友叙旧。”
　　“蔡老师，多谢了。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的。有劳您操心了。”秦桑默默地叨扰了几句，心里早已掀起了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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