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画悠梦

　　1963年深秋，是我在解放后第一次回到大陆。离开故土那么多年，重踏上这片土地时我依旧备感亲切。这次我带着爸爸的无限期待与从小积淀的崇敬，应邀来到上海美术学院参加季先生的学生为纪念她逝世一周年在大陆举办的第一次画展。在这里，很珍贵地呈现了她最宝贵的最后一幅佳作《未完成》。
　　记得5年前第一次读到介绍季老先生的文章里曾有一段序言：“画景亦是画情，画情融于笔先；赏画重赏意境，画意犹如人生。意在笔先，在她的笔尖可以成就豪放的泼墨山水，也可以绣出灵动的写意花鸟，更能呈现婀娜秀雅的工笔侍女。”很欣赏这类艺术作品的气息与画家的气质，古雅而神秘，但我终究是不精通中国画的外行，也从未亲眼见过季先生，不过一直很新奇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士。自20年前被爸爸领养后我就常听他提起季先生与她的画，每次看到季先生的画登在杂志上爸爸都会剪下来收藏好，如视珍宝。这次回到大陆，我想搜集所有季先生的资料，为她与她的画作写一本书，也是为爸爸。
　　画展那天我到得很早，街上下着细雨，馆内是异常安静，我找到季先生的学生，在她的介绍下，我一幅一幅悉心欣赏季先生从1929年开始到1945年移居旧金山后创作的49幅经典画作。
　　当我走到馆内最深处时，终于看到了季先生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创作的作品《未完成》。画卷长约4米，惟独此画旁没有具体的介绍，只是印着她在《那些琐碎的记忆》中的一段话：
　　“我常常想起，却记不清多少年前，仲华曾对我说：‘我只是想一直看着你画画。’我说：‘一直是多久？’他说：‘永远。’我说：‘哦，那也不是很久。’他说：“永远都不算久，那还有什么算久远的？’我说‘当你的心里不再有某个人的位置时，就是你和她最久远的距离。’他笑着说：‘有些距离只能用心感受。’……是啊，分别千山万水、多少日夜春秋，每次提笔就会浮现最初那一张张花一般的笑脸,真好。我想为他们的好画一幅画，可是怎么下笔，下了笔又到何处算终了？……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情感的距离是不可用脚步和时间丈量的,只能用心感觉。在奔流不息的回忆中，在无休无止的想念里,我永远怀念最初的那些瞬间,因为他让我，在如镜花水月的生命中曾一度抓住了幸福。”
　　“悦苓，季先生的纪念画册。”
　　“哦，谢谢你，玉宁。”我正杵在《未完成》前凝思季先生的这段话，接过余小姐给我的珍藏版画册《流指十年》。装帧十分考究，封面封底都是用落叶色的一片金黄，很古雅。虽然画册只收了季先生最经典的十几幅画作，可揣在胸口，却让我觉得十分沉甸甸。
　　“你都看得出神了。”
　　“哦，我是在看那段话…这本画册挺漂亮的。”
　　“恩，这是她的第6本画册，不过在大陆发行的这是第一本，从花鸟虫鱼到侍女图，她最经典的几幅都收录在里面，最珍贵的还是那幅《未完成》，只是跨页后还是不能完清晰地见全貌。你整体感觉怎样？”
　　“你知道我不精通国画的，但是装帧很古朴，应该很符合季先生本人的风格吧。我很喜欢，也算是爱屋及乌。”
　　“呵呵，在美国的时候常常看到你写的短评，对老师的作品更是赞誉有佳，还说是外行。今天一饱眼福了，更有感悟吗？”
　　“恩，画露意韵，人如其画，有种不张扬的美丽，透着知性的恬静，深邃的忧伤还有干净的坚韧。”
　　余玉宁小姐走到一幅《国色天香—牡丹图》旁对我微微笑着说，“老师的学生很少，我很有幸陪了她那么多年。不过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评价她的画与人，我觉得……都道不尽。也许你说得很贴切，也许远远不止，但是她是我最尊敬也最佩服的女人。老师从前常常对我说，人一生的时光过得很快，要珍惜时间多学点有意义的东西。进入每样学问的时候都是拓宽胸怀、沉淀涵养的过程，不要怕辛苦轻易放弃，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句耳熟能详的老话。
　　“是啊，老师很重一个人的心意，哪怕以前画得不好，只要我们全心沉浸去了，她都会很欣慰。画与文章都一样吧，有真心实意的融入才会让作品有永久的生命力。你看这幅《夜琴》，最见默契的是弹琴者的眼神与夜景融为了一体。还有那幅《未完成》，为什么要取名‘未完成’呢，难道是老师画不好、画不完而嘎然而止吗……”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似乎用心去感受季先生画中所要表达的内容才能见其笔锋中的神韵，“余小姐，你是季先生的高徒，对她和她的作品都一定很有发言权，我只是觉得看季先生的画都好似是带着故事的。如果画册里对画有相关的简介不知道是不是更贴近观者的审美需求呢？”
　　“呵呵，你的意见我们会参考的。”她说着带我边走边看。
　　余玉宁是季先生最得意的学生，也是陪伴她走过人生最后一程的人。她回国后，我们常有通信联系，那天画展结束后她也与我说了好多季先生的事。记忆在历史的长河里追溯到季暖晴女士过去的那个遥远、甜美与辛酸的年代，让我聆听了一份荡涤着太多故事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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