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花落一回新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唐白居易 《忆江南》

　　第一节

　　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其实南方的初春，春意盎然并不是体现在枝头的绿色上。毕竟在这个罕有降雪的地方，大部分的植物都是四季常青，就如同这个都市的繁华，让人迷醉中又有些迷惑，只有街头人们服饰的变换提醒着季节的更替，虽然这种变换与季节不一定同步。
　　是以，当陆小凤走出火车站，在报摊买了一份地图一边研究一边开始端详这个城市之后，发现比这个繁杂而又不够翔实的地图更让他眼花缭乱的是满大街的女孩，准确地说是满大街穿着短裙长统靴的女孩。面对着那迎面而来的一双双或长或短，或黑或白，或胖或瘦的双腿，虽然陆小凤并不算是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但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了一些。这种据说是从东洋传来的时尚穿着在短短的时间内就风靡全国，并发展出了很多地方特色，比如在短裙下加条超薄的羊毛裤，来兼顾风度和温度，又或者不停的调节裙子的长度以及靴子的长度，以使得最大限度地露出可以露出的部分，来赚取更多的眼球。再后来又有人指出，其实这种穿着仅适用于少数高挑腿直的女孩，其余大部分人都只会利用这样的穿着来充分暴露自己的短处，但女孩们却还是依然故我地炫耀着自己的双腿。而当时的陆小凤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琢磨着在自己读书的那个西北城市，女友薛冰好像还在穿羽绒服，然后裹了裹自己专为这次面试买的呢料大衣，摸出面试通知书，按照上面所说，辗转找到了车站。
　　沿路的繁华又一次让陆小凤有眩目的感觉，而满车的侬音软语更是让他如坠云雾，第一次，莫名奇妙的他对自己标准的官话感到没有底气，同时也对明天的面试多了几分莫名的忐忑。
　　幸好面试通知书上说得十分清楚，下了车陆小凤很容易就找到了目的地——“江南有机所”，几个金漆大字下，还有一排夷文，朴素中隐有几分超然的气势。陆小凤不禁激动起来，这里可是全国有机化学的圣地，甚至在西域和东洋都有很高的声誉。从陆小凤开始上大学的第一天起，这里就是他进一步深造的目标。
　　“终于……”陆小凤还在感慨中。
　　“你是来找人的？先在这里登记，然后在会客室等。” 值班的门卫彭长净热情却又有几分戒备地从边上一个全玻璃的透明房子中走出来。陆小凤这才注意到有机所宽敞的车道是被一道可自动伸缩的铁护闸拦住的，而边上的行人道也被另一道连有刷卡机的自动铁闸封住了。这种路闸，我们那好像只有市政府才有吧，陆小凤这么想到，不禁又凭添了几分敬畏。
　　“不，我是来面试的。”陆小凤挺了挺腰杆。
　　“哦，今年面试的时间又提前了？”彭长净转头用吴语问门房里另一个长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的门卫。
　　“是啊，今年据说扩招了，多了好多人。”胖胖的朱非同样用吴语回答说。然后，转头笑容可掬对陆小凤说：“那你的通知书有带无啦？知道在哪里报道吗？”
　　陆小凤正在那里听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听见了一些官话，急忙掏出已经有几分皱痕的通知书，“带着了，在中棠厅。”
　　朱非毫不在意地瞟了一眼，带着陆小凤从门房进去，指着那条林荫道，“你往前沿路走，看到图书馆的大门进去，左转，就可以看到了。”彭长净也在一旁热情地补充说：“进了图书馆应该有指示牌的。”
　　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陆小凤还是道了谢，转身往里走。却差点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
　　“嗨，哥们，看着点路！”低沉的语音，即使是在陆小凤这种从幼儿园开始就确定自己喜爱女生的人听来，也颇有几分煽动的吸引力，而陆小凤司空见惯的白色试验服，衬着那人清澈的眼睛和薄而上翘的嘴唇，也多了些潇洒，“其实不算英俊，但……恩，还是有点帅的。”陆小凤心里暗忖道，而后来他才发现这个评价竟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当然女生除外。
　　“楚留香，又来拿包裹？”彭长净很熟络地招呼着，“正好，这个新生要去中棠厅面试报道，要不你顺路带他过去？你这个学生会主席也应该接待一下喽。”
　　楚留香一边笑着，一边接过包裹，顺手签名，回头冲陆小凤点了点头，“来面试的？好了，和我走吧。”说着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拎起包裹便往里走。
　　陆小凤即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连忙三步并两步的赶了上去。
　　“你哪个大学过来？”
　　“西京。”
　　“哦，不错啊！李红袖不就是你们学校过来嘛。”楚留香一边同陆小凤闲聊着，一边不停地同路上碰到的人打着招呼或是点头示意，“嘿，花蝴蝶，晚上打球哇？”
　　“可能要晚点来，我们的组会改到今晚了。”
　　陆小凤看看那个长了一下巴青惨惨胡子渣的男生，不知怎会有这样一个风雅的外号，一边回答着：“李红袖师姐？她可是我们那里的系花。听说被保送过来可让我们系很多师兄伤心了！”
　　“是吗？好像没听红袖说起她今年有师弟保送过来。”
　　不知是不是陆小凤的错觉，楚留香提起李红袖的口吻好像颇有几分熟稔却又似有些不自然，“我不是保送的，我是考来的。我们本来历年都有人会被保送过来，但今年不知为什么没有。”
　　“今年？”楚留香沉吟了一下，“哦，想来是古松的缘故。古松你知道吧？”
　　“当然，我们大学去年新晋的凌烟阁祭酒，大牛人啊！在我们那里本来就不得了，现在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啦！”提到自己学校的名人，陆小凤也觉得面上有光。
　　“呵呵，知道他参评祭酒的最后一轮淘汰的是谁吗？荆无命！上官老先生的爱徒，我们的荆大啊！所以你们没有收到这边的保送邀请也很正常喽！”
　　“啊？就为这个？”陆小凤之前为这个问题困惑了好久，按照他在大学里的成绩，本以为可以很稳当的保送到这里，结果，每年都有的保送邀请却没来。老师都劝他直升本校，而且古松也对他颇有意思，暗示可以收他入门下，但他踌躇之后，还是毅然报考了这边。当时只剩下最后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而别人已经准备了近半年。那段黑暗而疯狂的日子，特别是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让陆小凤真是不愿回首。幸好平时功底扎实，最后的考分也出乎他自己意料的高。但现在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这么一个莫名的原因，陆小凤心里不禁有些不痛快。
　　“是啊！这还不算什么。有师兄曾经因为类似的事情差点毕不了业！这种事，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楚留香回头看着陆小凤有些愤愤的神情，心想“毕竟年轻啊！”突然间，觉得自己来这里不到两年的时间，心态好像老了许多。又有新生要入学了，但去年接新生的事情却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那种惊艳……在春天的暖阳下，楚留香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指着不远处一栋建筑说：“这就是图书馆了，不陪你进去了。我还有个反应等着处理，有空来找我啊！”说完，扬了扬手里的包裹，走向前方一座看起来很气派的大楼。
　　陆小凤突然想起来好像楚留香还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而自己也没问问关于面试的事宜，但那个身影已经远去，只能苦笑了一下，回头看向楚留香指给自己的那栋大楼。这楼倒也并不甚高，大约只有六七层的样子，一楼正对着路的一侧镶嵌了一排的玻璃，阳光下可以看到大厅中摆了一排的小圆桌以及扶手靠椅，大门敞开着，两侧摆放着两个一人多高的中国式花瓶，再外侧则是两个显然精心布置过的花坛。而路的对面是一个水泥篮球场，周围围着一圈铁网，显然因为是中午的缘故，场里并没有人。
　　陆小凤走过进门的阶梯，一抬眼首先看到得便是一个鲜花簇拥的半身雕像，不用看介绍，陆小凤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化学界的泰斗，有机所的创始人之一，铁中棠。在石像的身后两道包着牛皮的大门都紧紧地关闭着，想必是一个主厅。右侧是一道回旋着通向二楼的楼梯，而左边的墙上则挂着包括铁中棠在内有机所历来的凌烟阁祭酒的照片。那些以前都只是在书上见过的名字突然变得如此接近，再想想以后甚至有可能拜入他们中谁的门下，成为入室弟子，说不定有一天自己的照片也会挂在这里……陆小凤带着混杂崇敬和憧憬的心情端详了一阵，转身想推开左侧的大门时，却发现那个大门竟然锁上了。
　　“他们吃饭去了，要等一会。”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陆小凤一跳，回头才发现有个男生斜坐在一张靠椅上，正午那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外墙，直直地晒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依稀看到他眯着眼，好像在避着阳光，又好像在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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