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第一章
　　轩辕王朝 殷武帝十九年
　　太商殿是整个轩辕皇宫中最令人讳莫如深的地方。它不是冷宫，却比冷宫更阴冷凄清。它不是刑殿，但比刑殿还残忍血腥。而此时，太商殿内便正在传出断断续续的凄厉嚎叫，一声声回荡在这冷漠庄严的禁宫上空。
　　一队宫人远远的往太商殿走来，待到近旁，方见队中有一名十八九岁光景的少女，身着一袭枣红暗纹飞鹤的长袍，玉冠束发，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支高贵的鹤望兰。她便是轩辕王朝第七代国师，通神何家的最后一点血脉——何清。
　　太商殿的当值太监见到何清，立刻恭敬的垂首：“国师大人，陛下已召见多时，大人请进。”
　　何清应了一声，整整衣摆，大步朝殿内走去。随着殿前的小太监推开厚重的殿门，被阻挡多时的嚎叫瞬间迎面扑来，太商殿内的情况也让人一览无余。
　　有些空旷的大殿尽头，殷武帝李无昭坐在高高的金色龙椅上，就在他的脚下，几个宫人将一名半裸的少女按在白玉的台阶上。少女背对何清剧烈喘息着，发出低低的凄泣。她原本光洁雪白的肌肤如今布满交错纵横的伤痕，淋漓的鲜血从伤口流泻出来，一直沾染到白玉地板上。淡淡血腥和名贵熏香混成一体，使得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味道中。
　　何清面不改色的上前行礼：“臣何清，拜见陛下！”
　　龙椅上的李无昭半隐在琉璃宫灯的阴影里，懒懒道：“爱卿免礼。孤刚刚等的无聊，便找了点消遣，爱卿可有兴趣一同玩赏？”
　　何清恭敬道：“臣遵旨。”
　　李无昭挥了挥手，一旁的大内总管王万祥会意的取了一支金镊子，走到少女身旁蹲下，小心翼翼的夹住她身上的一块血痂往下撕，霎时间血花四溅。少女剧烈的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嚎叫，但她的一切反抗都是那么的无力。从开始，到结束。
　　王万祥将那犹泛血光的肉痂放到精致的碧玉碟里，然后毕恭毕敬的呈到殷武帝面前。鲜红翠绿，交映成趣。
　　李无昭轻轻低笑：“用金丝制成的鞭子鞭笞最纯洁的处子，当鲜血凝固成痂，用金制的镊子剥下，即刻食用，实乃世间无可比拟的美味。”一边说着，他取过两只纤细的象牙筷夹起玉碟中的肉痂，送到自己嘴里去。在殷武帝微微前倾的那一刻，他阴白而俊美的面容终于清晰的从阴影里暴露出来。
　　那是一张帝王的脸。不仅有着因贵族世代挑剔伴侣而造就的独特俊美，还有着因为长久掌控这个强大王朝而具有的高傲和冷酷。但最令人吃惊的，是这张脸看上去不是殷武帝应该具有的年龄。李无昭一生戎马，二十七岁即位，到如今已有十九年，算来他已经四十又六。但此刻坐在龙椅上的，俨然是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
　　看着殷武帝二十多年来不曾变过的脸，何清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悄然闪过一丝厌恶。她也曾经震惊于殷武帝的青春常驻，但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原来他……
　　李无昭津津有味的吃完血痂，用王万祥呈上的镶金玉盏漱过口，方转入正题：“爱卿，孤吩咐你炼制仙丹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何清道：“尚有几味材料还在路上，一旦抵达，臣随时可以开始。”
　　李无昭点点头：“爱卿还需加紧速度，各地选送的三百名侍子已经抵达，孤已将此事交于太子，爱卿可与太子共同挑选进入通天塔的合适人选。”
　　“臣遵旨！”
　　作为帝王，总是会遭遇各种暗算。有形的刺客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色无味又无处不在的毒药。轩辕王朝道教为尊，通神何氏所修的也是道家之术。何氏长久以来炼制的仙丹，就是可以让帝王抵挡天下百毒的解药。穷尽天下珍稀宝药，三年炼一颗，一颗保三年。
　　除了窥探天机，篡改天命，通神何氏另一个作用就在于此。
　　殷武帝注视着殿下恭敬垂首的何清，狭长的凤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目光：“通神何家是助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世代忠良。每一代国师更是甘愿以承受天谴的代价，在通天塔中窥探天机，以保我轩辕王朝万世基业。到你这一代，何家就只有你这一点血脉了。爱卿，你是孤最疼爱的晚辈，孤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看你。”
　　何清立刻长揖到地，高声道：“陛下恩典，臣未有一刻敢忘。”
　　殷武帝盯着她，目光阴冷粘腻犹如毒蛇：“不敢忘？孤却觉得爱卿早就把自己的身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窥探天机有损阳寿，所以何家才会只余你一个血脉。你如果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就不会冷落你府中的众多公子才俊;你如果记得自己的身份，就不会至今还不思传递何氏香火。爱卿，你难道是要通神何家在你这里断子绝孙吗！”说到最后，李无昭的口气里已经带了萧杀之气。
　　何清惨白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光洁的白玉地砖上：“臣不敢！”
　　良久之后，李无昭稍缓了脸色，柔声道：“孤知道，爱卿毕竟是女儿身，难免有些顾虑。但在此之前，爱卿首先是我轩辕王朝的国师，更是要保我李家万世太平的人。何者轻，何者重……爱卿心里自当有数。”
　　何清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不敢抬头：“是，臣明白！”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殷武帝重新靠入那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中：“爱卿退下吧，孤累了。”
　　何清叩了个头，无声的退出了太商殿。在她身后，那手执金镊子的太监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撕剥着血肉模糊的血痂。厚重的殿门默默关起，将充满凄号与挣扎的太商殿同外界阻隔开来。
　　仰着头站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何清的思想几乎有那么一个瞬间变得模糊了，她似乎回到了遥不可及的从前。那里充满明媚刺眼的阳光，和烂漫到近乎奢侈的年少轻狂。
　　然而也就只有那么一个瞬间。当何清重新看向前方，她依旧是，也注定只能是轩辕王朝尊贵无比的国师。
　　一个注定死于天谴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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