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万岁

　　我叫安茹玖，老爷的第七房小妾。
　　从我第一天进府开始，他们便告诉我，老爷是个好人，我的任务就是为老爷祈福，以报答老爷的再世恩德。
　　彼时，我还不大明白什么叫“老爷是个好人”，什么叫做“再世恩德”，只是从我鲜红的嫁衣上搞明白了一点，我要嫁人了，我安茹玖终于要嫁人了，可惜我那苦命的爹娘去世得早，见不到他们的女儿披上嫁衣的这一天。
　　为我盘发的李婆婆递给我一方丝帕，“姑娘莫哭了，过了今夜你就是陆府的七夫人，从今往后只要你伺候好了老爷，什么金银珠宝，富贵荣华，那都是享之不尽的，若是能诞下子嗣，为老爷延续香火，你这一辈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说罢，李婆婆很是感慨，很是惆怅，很是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当时的我并未仔细想过，我这样一个躺在路边快要东死形似乞丐的女子怎么会突然之间上了陆老爷的法眼，被他捡回家，洗涮完毕就做了他的第七房小妾。直到府中的苏管事将我领到一间草屋里，指着屋子的中央停放着一尊漆黑的棺材，神色黯淡的把一小包银子塞给我，说，去吧，好好安葬你爹，这些是老爷给你的安葬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棺材，虽然小了点，但做工什么的都很细致，用料也是选用上层的梓木，等等，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早就死了，躺在这个棺材里的家伙又是谁？

　　安葬完“我爹”之后，我就听闻了坊间流出了一则非常忧伤唯美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温柔多情又多金的贵公子，一日，偶遇卖身葬父的女子，便动了恻隐之心将那女子带回家去，好生安葬的她的父亲，两人日久生情，却由于地位悬殊，遭遇世俗阻拦，最后，男主还是历尽千辛万苦将女子娶回家。

　　我知道这个故事说的就是我，据那日跟随老爷出行的苏管事说，我当时奄奄一息的倒在“我爹”身边，老爷不忍，便将我带了回来。大夫人知道这个故事之后，骂了一声“狗屁”，就将那个多嘴的丫头赏了三十棍，踢出了陆府。
　　我被罚跪在院子里，目睹了整个行刑的过程，那个女孩不过十七八岁，和我一般大，甚至比我还要漂亮几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求大夫人饶命，身后的衣服被血浸得通红，最后她哭累了，脑袋耷拉着，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看着我，看着我，死死的看着我。我刚想去替她求情，就被身边的婢女秋燕拽住了袖子：“没用的，姨娘，您还是先保住您自己吧。”
　　果然，那倒霉丫头被拖下去之后，大夫人的盛怒就烧到了我的头上。
　　“安茹玖，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出身，进了我陆家的门就得守我陆家的规矩，你今晚回去之后将陆家家训抄一百份，日夜诵读，不得怠慢，听清楚了吗？”
　　大夫人一巴掌拍下来，上好的雕花楠木桌顿时碎成了渣渣。

　　陆府的大夫人郭琳素有威名，据说她的父亲在世时是朝廷的一员虎将，被先帝封为威远侯，大夫人从小得威远侯亲自教导，性子颇为豪放，且身负武艺，不输任何男子。
　　秋燕在为我讲述陆夫人的故事的时候，一直不停的抽泣着，我知道她在哭什么，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呀，哎。
　　”姨娘，这样真的行吗？万一大夫人发现了怎么办，她会不会打死我啊……”秋燕拿着毛笔的手愈发颤抖，每个字都像抽筋似的趴在纸上。
　　“没事的，我又不会写字，找你代写总比我自己描的好看些。”我拿着小扇子在一旁给她扇风，试图排解她焦躁的情绪，“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怎么样，我虽然不会写字，但我会很多歌哟。”
　　秋燕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用了姨娘，您还是自个儿呆着吧，若是今晚抄不完，明天大夫人生起气来可就糟糕了。”
　　我连忙点头，这么威猛的大夫人我可惹不起。经历过昨日的一场杖刑之后我隐隐觉得，被老爷捡回来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说不得哪一天我也会像今天的那个丫头一样被人打得屁股开花，然后扫地出门。

　　不过好在我所住的地方位于内院的西南角，除了刚住进来的时候苏管事来过几次之后，就很少有比秋燕身份更高的人进来过，所以我很心安理得的点亮了屋里所有的油灯，让秋燕可以安心的写字。
　　“请问，安妹妹睡了吗？”一个悦耳的女声将我从半梦半醒之间拉了回来。
　　秋燕“呀”了一声，“是二夫人。”连忙将笔塞给我，半跑着过去开门。
　　我正在纠结二夫人是长什么模样的时候，一位穿着碎花紫衫长裙的女子就语笑嫣然的摇曳着走了进来。我顿时眼前一亮，这女子可比大夫人好看多了，可惜白日的时候没见着她。
　　二夫人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立刻笑吟吟的道：“妹妹今日受惊了，可惜姐姐去了普陀寺，没来得及为妹妹求情，其实今日之事都是那婢女的错，与妹妹何干。还害得妹妹受到牵连，被大夫人责罚。”
　　二夫人叹惋一声就在我身边坐下，拉过我的手说，“瞧妹妹瘦的，这双手都成了草杆儿，正好姐姐这儿有株上好的人参，便送给妹妹补补身子吧。”
　　我吓得把笔一扔，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这怎么使得，我就是个山野农夫的女儿，吃什么都能活的，岂能白白糟蹋了姐姐这宝贝，听说这玩意儿，不，这，这人参要好几两银子一株呢。”
　　“好几两银子？”二夫人的贴身侍婢莲儿掩着嘴儿嗤笑道：“我家主子这人参可是北岳国进贡的百年老参，千金难买的哟。”
　　二夫人瞪了莲儿一眼，笑骂道：“死丫头，就你嘴多。”可眼里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我推来推去好一阵，始终拗不过这主仆俩，想着如不早点打发她们走可就抄不完家训了。这才硬着眉头收下这份贵重的礼物。虽说我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可我也知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
　　在这期间，秋燕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等到二夫人主仆俩离开我才暮然发现，秋燕竟然倚着墙睡着了。

　　“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大夫人一怒之下又拍碎一张桌子。手里死死拽着的正是我昨日熬夜抄写的家训，没了秋燕的帮忙，我的字迹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二夫人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道：”姐姐息怒，许是从前家贫未曾教会安妹妹写字，姐姐若是看不惯便给她请个师傅，何必为此伤了姐妹们的和气，姐姐您说是吗？”
　　内堂里静得只能听见喝茶的声音，除了二夫人之外再无人敢开口说话。说来也怪，按理来说我是最后进门的，但在我之下还有六位“妹妹”，也就是说陆老爷总共有十三房妻妾。
　　大夫人冷笑了好一阵，在二夫人含笑的目光中竟没有再次动怒。她挥了挥便把我推给了二夫人：“如此，安妹妹便交给你教导了，可千万别闹出什么笑话丢了老爷的脸面。”
　　二夫人点头一笑：“那是自然。”
　　说完，二夫人把手伸向我，让我牵住了她那涂满丹蔻的纤纤玉指，我突然觉得有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二夫人慢悠悠地扶起跪在地上的我，笑容非常艳丽。

　　“姨娘，我总觉得，二夫人不像好人。”秋燕跟在我身边碎碎念。
　　“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长得像狐狸精。”
　　我失笑：“瞎说什么啊你，就算是狐狸精也不会都是坏蛋啊，我曾听说书先生讲过狐狸精和书生的故事，那只小狐狸心眼儿可好了，为了救她心爱的书生，最后还死掉了呢。”
　　“都是书里的故事，姨娘这也信啊，”秋燕急了，拽住我的袖子说：“要不是二夫人昨日那么晚来找姨娘，我也不会睡着，姨娘今日也不会挨大夫人训斥了。”
　　“什么话，要不是你睡着了，会害得我重抄一百遍吗？”我白了她一眼，正要走，秋燕忽然把我拖回屋里，压低声音给我说起了关于二夫人的故事。
　　二夫人有个非常动人的名字慕容紫月，和大夫人的豪华家势不同，二夫人本身并没有太多的背景，她最大的倚仗就是她的儿子，也是老爷唯一的子嗣——陆子明。可惜这位含着金汤勺出身的陆大少爷先天不足，一出生就就是个的病秧子，只得住在普陀寺，以山上的露水和温泉配以汤药调养，才得以存活到现在。母凭子贵的二夫人也因此得到了老爷的宠爱和大夫人的再三忍让。
　　“府里很多人都说，是大夫人生不出孩子，所以才不让别的女人坏上老爷的骨肉，二夫人是运气好，跟随老爷去了一趟渝州游玩，竟然怀上了，大夫人再怎么霸道也拦不住了。不过也有人说，其实这里头也有二夫人的事儿，要不然为什么偏偏她怀上了，其他的十多个女人都没动静呢？”
　　秋燕说完，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我的肚子。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想起一个严峻的问题，嫁入陆府至今，我竟然还没见过老爷长得什么模样？！

　　“秋燕，老爷呢？”我很认真的看着她。
　　“老爷啊，很忙的。”秋燕托起下巴，忧伤地仰望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喃喃着说：“我十岁进入陆府，到现在也七年了，也就见过老爷五次吧。”
　　“哦，那你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不？”
　　“样子啊，挺高的，背影很好看，我也就是送餐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看见过。”秋燕歪着头笑到：“姨娘有所不知，我以前呀，只是个厨房打杂的小丫头，根本就上不得正厅，哪里有机会看见老爷。”
　　我非常诧异，“可是，我看你字写得挺好的呀。”
　　“那是，那是七姨娘教的……呀，您看，我说的可不是您。是以前的七姨娘。”
　　“以前的……七姨娘？”
　　秋燕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结结巴巴的道：“姨娘，其实，在您之前，有三位七姨娘，可她们，她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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