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
时年正值正德年间,国运昌盛,万国来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素有鱼米之乡之称的杭州府更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富庶。每日清晨,鸡鸣三声后,大大小小的商铺伙计忙着拆下门板开门迎客,街市两旁挂着大番字布,格外显眼,风一吹,笨重的番字布却纹丝不动,仿佛千年屹立不倒。只是此刻,街市上人也不多,显得清净了。
等过了晌午时分,街面上行人渐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临街采办,或出门会友。街市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也在忙着各自的营生,远远看去热闹非常。
西湖里泛着几叶轻舟,正是采莲蓬的好时节,风光依旧无限好。曾有诗云: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临近夜晚时分,虽喧闹了一日,入夜后杭州城里更是灯火通明,酒楼飘香,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杜惠娘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襦群,左手腕里挂着一个翠竹篮,里面是一截截新摘的莲藕,她看着竹篮里的成果,脸上满是欣喜。洗去淤泥的莲藕通身雪白,藕身饱满粗壮,光滑细腻如少女身上雪白的胳膊,直让人垂涎三尺。此刻,她正就着夜色,脚步紧凑地往杜府而去,夜色中,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上,她的身边只跟着一位老管家。
老管家杜宋手里提着灯,因已是天命之年,头发已经花白,好在人并不糊涂。他在杜府供职三十多年,掌灯引路的事还是熟稔如常。
说起这个杜府,在杭州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十多年前杭州知府曾以上宾之礼迎接过江南名厨杜流芳,一时声名鹊起。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皇上尝过他的厨艺后也曾对他赞誉有加,终日念念不忘,几次三番想下江南再品尝他的手艺。
只可惜天妒英才,杜流芳两年前忽的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四个月后便撒手而去,杜府内的光景一日不堪一日,不但生意一落千丈,还险些搭进几场官司,原本殷实丰厚的家底,不出一年,就已耗损了大半,一时间府里竟没有能做主的人。
杜府老爷原配夫人沈氏育有一儿一女,妾姜氏也育有一子。杜老爷遵祖训,把一身的本事全交给了嫡子杜流芳,可天有不测风云,杜老爷有一回去外省进货时途中遭遇山匪,死在了那伙人的刀下,等丧事办完后,杜流芳就独自挑起家业。一面顾着生意,一面照顾妻小,一面还要服侍病中高堂。
生意场上应酬自不用说,那时杜流芳也才二十来岁,初出茅庐,明里暗里都吃了不少亏。官员要疏通,杜园也要尽心打理,内外照应,还得顾及一家子大小事务,这么大一副担子就压倒他的身上,但凡是个人,都要活活累死,眼看着有些起色,他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只可惜,那时候杜流若才八岁,杜惠娘才十岁,人小力薄,尚无太多见识,原本也指望不上。
杜宋推开后院的木板门,平日里后门晒着许多干货,杜府怕有人来偷,一向都安排两三个仆从值夜,今日,后院竟然空荡荡的,架子上晒满了干货还未收起,半个人影也没有,静谧地可怕。
惠娘把篮子递给宋伯,心中略微不悦,说:“宋伯,把这一篮子莲藕给小英,叫她每片莲藕切成一寸厚,放到大厨房西面第三只花椒缸里泡上,我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杜宋连忙把灯笼递给他,说:“夜里黑,小姐提着灯笼去吧。”
惠娘抿嘴一笑,说:“不必,今夜月色正好,府里亮堂着呢,宋伯自己留着吧。回去时记得绕过小菜园,光沛这几日养了一只犬,凶煞得狠,虽然不咬人,却已经吓着好些人了。”
杜宋连连点头,目送杜惠娘离开,直到她走远后才叹了口气,摇着头往大厨房走去,心里想着,谁家的小姐会这样辛酸,叔伯狼子野心,当家人一个一个都走了,这才将小姐充作男儿持家。
杜惠娘先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路过回廊时,见甘棠奉着茶往后面走来。她冲她招了招手,叫住她。
“呀,小姐回来啦。”甘棠原本怒气冲冲,一下面露喜色迎上来。
“他又来闹事了?”惠娘口里的他,自然不是别人,敢光明正大来闹事的,除了父亲的那个庶弟,还能有谁!府里上上下下都不耐烦他,这位二老太爷,整日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这几日,他还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出手又肯大方,最喜巴结权贵,狐假虎威,什么人都敢往园子里带,成日没事就来闲逛。把杜园当作戏园子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了!
“可不是么,这一月已经是第三次在夫人跟前耍赖撒泼,二房里是什么光景,府里谁不知晓,若不是外头债台高筑,又巴望着太祖老爷生前的那点家底,又怎会舔着脸来找夫人。”就连甘棠一个小小的奴婢,都对他嗤之以鼻。
“我一路走过来,经过清陆园,里面也是黑漆漆的,若是平时,流若还在读书才对,不是流若和光沛也在前面吧?”说实话,杜惠娘心里还是十分担心,大嫂不太会拿主意,流若是个读书人,光沛人又小只会打闹,着实压不住二叔的气势。
甘棠略有些恼恨,苦着脸说:“原本夫人是不让告诉二爷和大少爷的,可是,二老太爷闹腾得太大声,吵得二爷读不进书,大少爷又担心夫人被欺负,两人就去了前厅。大少爷年纪小,不懂得深思熟虑,见二老太爷来了,就把好些家丁带了去,此刻,正剑拨弩张,只差打起来了。”
“甘棠,你知不知道,二叔这回来时为了什么?”
“奴婢听着,似乎是打起了秘录的主意。”
“什么!!”惠娘几乎跳起来,这二叔竟然能荒唐到这种程度,在杜府,秘录和祖坟地位相当,杜府祖训,秘录不外传,若有违者,除名宗谱,逐出家门!这二叔,难道疯了不成,要刨了杜家列祖列宗的根么!
她随即冷笑:“这狗胆越养越肥了,竟然思量起祖传的东西了!难怪当年祖父不喜,父亲又对他避之不及,杜家若是交给他,早就败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她看了一眼激愤的甘棠,说:“随我去看看,我倒是想开开眼界,这败家爷们是杜府那一世里孽障,窝里反得要害我们比仇人还狠心!”
惠娘走了小半会儿,就见前厅里灯火通明,堂子里挤满了家丁,各个严以待阵,手持木棍。杜夫人张氏坐在上首,杜锦安坐在右上首,杜流若坐在杜锦安的正对面。杜光沛站在一旁,小孩子不懂得隐藏心事,对着杜锦安面露鄙夷。
“侄媳妇,你是知道陆家祖训的,秘录是多少重要的东西,历代都是男丁保管,你一个妇道人家,又要照顾一家子大小,若是有个闪失,这欺师灭祖的罪,可不是开玩笑的。”
“叔叔多虑了,夫君既然把这个家交给我,自然是为以后做好了打算的!况且,秘录是杜府的根,自然是由杜家人来接管,只是眼下光沛还小,还不是时候!等他大了,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会成全。”
“他?”杜锦安眼里不屑,“毛头小子,连五味还认不全,看着就不是这块料!”
“叔父此言差矣,光沛虽小,但味觉天分极高,父亲在世时也曾对他赞誉有加,这一点,府里上下皆可为证。”杜流若满腹经纶,二叔什么样的为人,他心里也很清楚!
“你给我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惠娘一走进来,就听到叔叔这么一句,顿时冷下脸:“都是杜家人,二叔能说话,凭什么流若就不能说!”
杜流若心里委屈万分,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还是不要脸的人,他气得握紧了拳头,刚想说话,就听到姐姐的声音,连忙站起来。
家仆们很有眼色,知道这位大小姐嘴巴刻毒,手段厉害,就连而二老太爷都忌讳她三分,大家互看一眼,心神意会,乖乖让出一条路来。
“这几日又不是父亲和大哥的忌日,二叔腿脚倒是勤快,时时刻刻都不忘孝敬本家,父亲和哥哥若是地下有知,一定念着二叔的好。”
杜锦安不想看到她,听了这些话,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于是低头去喝茶。才喝了一口,他就皱眉嫌弃,嘴里呸出一片茶叶,瞪了一眼甘棠,恨恨道:“这明前龙井的陈茶你们也拿出来泡给我喝!”
惠娘拦住甘棠上前理论的架势,慢悠悠地坐下,自己翻了一个茶碗,提起放在一旁的茶壶,倒了一碗,慢条斯理地说:“二叔近来是否吃惯了山珍海味,口味叼了,脾气也见长了,难道连新茶的时节也忘了?即便是宫里的皇上,要喝新茶,也得顺着时节!五两银子一钱的明前龙井,二叔竟然会嫌弃,那府里还真是没有更好的东西伺候您了!想必二叔府上一定是奇货可居,既然有好的,何必来杜府里受这份罪?”
杜锦安知道这个侄女牙尖嘴利,这几年越发地看不起自己,颜面扫地是另一回事,被侄女儿冷嘲热讽又是另一回事:“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你娘当初没教你规矩吗!”
惠娘冷笑:“二叔既然晓得规矩二字,怎么也敢三番四次来府里闹事!倒是二叔,也不知是那只狐媚子教出来的好东西,不学无术,骄奢淫逸,败坏祖德,脸皮更比城墙还要厚三寸!现如今,也敢充我们几个的长辈。惠娘有这样的叔叔,当真脸上有光啊!”
“我不和你这贱丫头耍嘴皮子,聪明的,就赶紧把秘录交出来,你一个女流之辈,早晚也是别人家的,祖宗的东西,决不能便宜外人!否则,哼哼,别怪我不客气!”他的眼睛发出森冷的光,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寒意,苍青的道袍宽大,却遮挡不住那促狭的心思。
“老东西!快滚!尽知道欺负姑姑和娘!”杜光沛随手抓了一个果子,往杜锦安脸上砸去!不过小孩子没有多大的力气,果子还没砸到他,就落了地,滚了几圈停在了杜锦安的脚边,张氏连忙把他拉到身边。
“你们别得意,有你们哭的时候!如今杜园生意一落千丈,等山穷水尽时,我就不信,你们抱着那东西,还能当饭吃!”他一甩袍子,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推开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大步往外走去!
“甘棠!叫人打水洗地,臭气熏天的,污了祖宅,祖宗要不高兴的!”张氏气愤不已,大声吩咐!
甘棠应了一声,连忙叫上几个丫鬟去取水打扫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