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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的故乡名叫流月城。
说是故乡大约也不恰当,我出生在流月城,死在流月城,流月城其实是我活着的时候唯一待过的地方,我的家乡。
后来我在人界到处晃荡,听到人间有一种说法叫落叶归根,意思是人死了之后,要将尸体送回出生故地掩埋,魂归故里。那时我忽然心里一空,想起了流月城破的那一天,天边夕阳显得尤其灿烂,艳丽辉煌。我的族民们在这灿烂的光辉下一个个死去,一具具尸体化为光点飞沫,消散在空中。
人死了,有时连一把尘土也不会留下。
我记得那些人,我记得死去的每一个人,记得他们的容颜与声音,记得他们的名字与出身。从那些衣着华丽光鲜能力超群的祭司们,到容貌普通过眼即忘的的普通人,到那些最后在这座城中以半人半魔姿态消失的可怜人,我都记得。
我的名字是九。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给自己取名叫芜月。
还活着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靠轮椅行走。我是个被剥离记忆与人生的活傀儡,不擅攻击法术,生活的唯一意义是记录,记录这座城里所发生的一切,人与事,景与物。我没有了过去和未来,我的过去和未来,就只是这座伴我出生,伴我死亡的城而已。
这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城,漫长的时光拉锯下,它初成时的样子已不可考,而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我见证了它最终的灭亡。
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这里生活过,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一卷漫长的书卷,一旦展开,可以清晰的看见时光的印痕与各种各样的故事,有的惊心动魄,有的平淡无奇,有的令人唏嘘。有时我庆幸我的意识还存留了下来,没有让这所有的一切随流月城毁灭而消散,有时我又觉得我脑子里这些记忆毫无用处,逝者已逝,不需要这些,而活下来的人,也不需要这些。
我的族民们……那些最终死去的,往往已经被漫长时间打磨得面目全非,而那些有幸活下去的,又何尝不是面目全非?
据说,烈山部,是苦难的一族。
事实,似乎也确实是这样。
被诸神遗弃,被禁锢,被疾患折磨,昼夜求乞换不回神明眷顾,诸多努力换不回一具健全的身体,一代又一代人,在逐渐逼近的死亡线上挣扎,妄图死中求活,脱出樊笼,最终找到的方法,却是造下滔天杀孽,逆天而行,以他人性命为祭,求取我烈山部一线生机。
这是一个保守诟病的决定,流月城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人,身上的神裔之血也不可避免地被魔气玷污,永远不可能回复如初。我不知道混合了神力与魔气的族人们如果继续繁衍,会否产生其它异变,那个曾经作出决定让烈山部举族感染魔气的人,大概也无法料到这些,他所能做的,只有带领全族走出这一步。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但黑暗尽头,有那么一点希望。为了那一星点的希望,他只能往前走,因为如果停滞不前,等待整个烈山部的,唯有灭亡。
我对他……这个拯救了烈山部全族,也害了烈山部全族的人,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感情颇为复杂。
并不是我们有什么深刻的私交,我在他眼中大约就跟一只蚂蚁差不多,他随手就能碾死我。沈夜不是个好人,对外对内俱都是心狠手辣,满手杀孽。细算起来,我们非但没有交情,还有仇恨,我这一身的残疾许多都拜他所赐,后来我从各种记录中拼凑出我原本的身世,不意外地看到,我的父母亲族,尽数亡于他手下。
所幸我只是推测出了身世,没有找回记忆,故而我还能做一个单纯的旁观者。
在我这个旁观者眼中,沈夜可恶,该死,手上血债累累,是那个进了阎罗殿也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可我敬佩他。
他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但最终把烈山部送出了势必灭亡的绝境。作为烈山部人,我敬佩他。
毕竟,我生在流月城,活在流月城,下界黎民性命的重量,永远比不上我的族民。
虽然我也说不好,我这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通身残疾的废人,究竟能对我的部族产生多少感情。可是我一直、一直被流月城里发生的种种触动着。
我不喜欢说烈山部有多么苦难,烈山部诚然困苦,但流月城并非一片只有绝望的土地。
这里有过欢声笑语,有过枯荣离愁。这里并非乐土,但也绝非死地。
这里本应是最普通的一座城。
在漫长的,愈演愈烈的黑暗里,这座古老的城里仍然会时不时划过光明的痕迹。那星星点点,在晦暗的环境中一闪即逝的流光,极大地触动过我,让我深深着迷。故而我一直想着,想把那些我知道的,或许没人会愿意回顾的故事尽数写出来。在时光的最初与最终,每个人都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时光流淌的途中,有过残忍不堪的时刻,也必然有温暖安定的时刻。
死亡会是所有人的归途,然而每一个活过的人,都应该在这世间,留下一丁点,属于自己的印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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