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回到济南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暗沉潮湿的黏腻感无处不在。翻出积攒灰尘已久的本子，登陆网站，呆坐半晌后终于动手删掉了原来的账号，连同原来的文章和记忆，消失在无数的数据中。
　　旧的住址、新的手机号、旧的老友、新的账号，除了相机里那些光影，似乎一切又回到起点，又似乎恍然已不觉千年。常言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却看到我的旧人旧城旧时光什么都没了，不变的只有口袋里还剩的半包万宝路。
　　其实昨天晚上路到郑州，我曾经给汪洋发过一条短信，许久那边回过一条：“你是？”突然就像佛教里的当头棒喝，发现自己纠结执着的那些东西是多么可笑，而一直自称放荡不羁的我又是多么愚蠢而懦弱。浪子就该有个浪子的样子，一直装作文艺青年的深沉忧郁给谁看？
　　把旧卡丢进垃圾桶之后，我给钟天打了个电话，那边迷迷糊糊的声音像是还没起，满满的全是起床气：“妈的谁啊，一大早的作死啊？”
　　“呵呵，我回来了。”少年时期一直觉得很拉风的这句话，直到今天亲自说出来，才恍然中间有那么多说不出的悲欢。
　　“你……你他妈终于知道回来了？”电话那边立刻变了声调，“在哪呢，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先回去睡会儿，就是跟你说一声。”
　　“那……行吧，你先歇着，什么时候歇够了跟我说一声，咱们出去好好聚聚，正好我这几天又认识了一个……算了，你先回去吧，等见了面儿再说。”
　　“嗯。”我挂了电话，虽然累，但也有些淡淡的欣喜——走了这么久，至少还有人是记得我的。
　　收拾停当已经是傍晚了，上线跟水仙儿闲扯了半天，这一年多来已经习惯有什么事都和这个姑娘相互吐槽了，如果说谁比我还熟悉我的历任男友，那非她莫属了。
　　“你说你出去这一趟，怎么就没勾搭回个像样的来啊？”
　　我无奈，“又不是沙洲市场的核桃，随便找个快递就能给你寄回来。”
　　水仙儿恨铁不成钢，“看你在那儿折腾得挺欢实的，就没有个修成正果的，我了个去的。”
　　“没办法啊。”我顺手发了个龙幽的哭泣表情，“老子流年不利没人要了。”
　　“那哪儿会，”水仙立马换了一副老鸨子的嘴脸，“我家辰小受那可是楼里的头号红牌。”
　　我……
　　安慰了我半天，水仙儿也无奈了，只好写道，“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回到大基南这风水宝地，你还怕没有奸情？”
　　真不想理她了。
　　想想高中的时候我俩前后桌，经常从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她手里收到各种美其名曰“耽美”的漫画和杂志小说之类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文笔很好的东西，遂兴致勃勃地阅读起来，一本翻完了放学回家，还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
　　我骑着变速车问她：“哎，你那都给我的什么东西啊，怎么都是男的和男的……”
　　小小的水仙儿“哼哧哼哧”蹬着她那辆后座变形的破自行车，诡异的笑容把她的包子脸都狰狞了，“那、那个，那就是、呼……男男、之间的……真爱啊。哎，你等、等等，累死我了，喂！”
　　我没理她，骑着车子“蹭蹭”跑了，直到回到家吃了饭，那些缱绻的压抑而热烈的画面还依旧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像上了瘾一样无法自拔。
　　后来我又从水仙儿那里借了更多的耽美作品，渐渐地也会跟她讨论一些谁的小说更真实啊哪个CV声音更华丽之类的问题，也知道了什么叫做清水什么叫肉。
　　梦水仙儿欣慰地拍着肉肉的胸脯道：“哎呀哎呀，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能把一个男生带腐了，这是多么英明神武啊咩哈哈哈哈哈。”
　　水仙儿没想到的是，她不止把我带腐了，还成功地将我进一步带弯了，从高二玩过《古剑奇谭》、觉得百里屠苏对天气姐那段“我希望有个人”的表白很不错之后，每次语文课上讲到金陵帝都繁华夜、边塞风光射天狼的时候，我也总是想和那么一个人一起走、一起看，走遍山山水水村村落落，共享红尘写不尽的风流恣意。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面那个人应该是个男的。
　　事情就这么大条了。
　　此后我关心的不是哪个女生脸盘儿好条儿顺，取而代之的是哪个男生皮肤好、哪个汉子腰肢细。
　　此后的此后，我跟我们班的体育委员高考结束劳燕分飞，当我拉着水仙儿跟她百般控诉的时候，这姑娘反应了半天才弄明白我唾弃的是个男的，继而痛心疾首道：“小渐，早知道我就不把你带上道儿了……你不会弯了吧，你不会真的弯了吧。”一遍一遍跟复读机似的，最后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我被掰弯”这事儿给砸实了。
　　上了大学之后，我就像一条进了水的鱼，撒了欢似的穿梭在大街小巷的酒吧里，找寻感官和身心上的各种刺激。最喜欢的就是从酒吧里挤出来时，门外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的感觉，那由浊而清的瞬间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还是能从这个泥淖中挣脱出来而不是越陷越深。
　　一瞬的类似于祈祷的清醒之后，我便会再点一根万宝路，搭着新找的伴去便捷酒店开房，走向新的沉沦。
　　而我认识钟天，就是在那样一个晚上，一个人品掉光的晚上，那天居然一无所获，清醒过后莫名的烦躁，我把自己重重扔到墙上，刚点燃一支烟，身边就有个男人凑过来，“借根烟抽。”从我手中抽走最后一支万宝路，借着我的烟点燃了他的。
　　彼此呼吸清晰可闻的距离，我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鸢尾味道，故作纯良的月光下，一双明亮得像猫一样的眸子，一挺高翘的鼻梁，一双莹润红唇。
　　一支香烟，一个不设防的拥抱，一个缠绵识趣的吻，一段至今纠缠不清的暧昧。
　　人人都道这圈子很乱这世界很妖，但只有真正走了进来，才发现那些浮华疯狂的假面下是什么样无可救赎的艰辛流离。追逐着欢乐与繁华，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情终究忘不掉，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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