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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一世芳华
琵琶声起,飘隐青袂,乌丝步摇,笑靥如花。
我望着她在园中如蝶一般的舞姿,以及那颗耀了眼的朱砂。
笑的出神。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平日里,我只知有位唤作朱砂的皇妹深得父皇宠爱,我只道是全因她生来便眉点朱砂,意味着昌盛国运罢,但今日一见,却是再也没能忘却了。
与深受宠爱的她截然相反的是,我是从小便生存在冷宫里的皇子。母妃在我五岁左右便去世了,听宫人说,她只不过是父皇从民间带回的一个毫无用处的女子罢了。不过正因如此,没有任何背景或是势力的我,才会在各皇子争相收揽权势之际被父皇从冷宫里接了出来。
转眼间,我已在太学院待了三年。
而今日正是我奉命拜见皇后的日子。
皇后膝下无子,唯有朱砂,这一象征了昌盛的嫡皇女。
我身后只跟着一名宫人,白衫紫衬,平白显出一股书生气来,没有丝毫的王族贵气之感。我只站在垂柳旁默默望着园中翩翩起舞的身影,似是宫人也忘了去通报,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我凝视着她直至乐绝舞毕。只见她敛身转向皇后作了一辑,而后一个转身却向我跑来。
“哥哥,你好美啊。”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夜幕明星耀了我的嘴角,于是勾起一丝浅笑。
“哥哥,等我长大,我要嫁给你。”
她笑的如花一般灿烂,映上眉间朱砂更显妖娆,脸上却写满了孩子气的红霞。我只道是戏言罢了。
只不想我却当真将这戏言听了去,且一听,那便是一世了。
皇家子女,凡至十二岁,皆要前往太学院学习。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什么皇室的勾心斗角,我已在其中待了三年,早已习惯了。而朱砂今日里却是刚刚来此,甚不熟悉。只是许多皇子都深知朱砂的身份,不敢造次,不过那些皇女可不曾消停过,似是那妒火平白地为她们添了些戾气。
我假意不曾看见这一切,身为皇女,终究是要习惯的。
一日我独坐在亭中就白衣抚琴养神,耳畔忽的响起零碎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皇宫里,怕是只有朱砂敢如此放肆了罢。我浅浅一笑,抬头望向来人,果然是她。
“哥哥,你看,”朱砂不顾一旁的宫人,右手握着一支金钗,脸上写满了惊喜,坐到了我的面前,有些得意的说,“三皇姐给我的金钗呢,好看吗?”
“嗯。”
我再次闭上双眼,这钗明眼人一眼便认得出的。前些年三皇女母妃如妃诞辰,父皇将属国进奉的唯一一支琅凤钗赏赐了她,就是皇后也不住多向这钗上望了几眼的。
不必多想便明了了那女人的心思,我摇摇头,却不点破。
朱砂身旁都是皇后的人,既然皇后并未授意,我也不便多管。
只是朱砂见我摇头,以为我不喜那钗,便道:“既然哥哥不喜欢,那它便不好看。”话音未落,她便举起钗来,似是要将钗摔到地上。
“够了。”我缓缓启口,言语中没有一丝波澜。
朱砂的手一顿,将钗丢向宫人,见宫人手忙脚乱地接住钗,她便忙扑到了我的身上:“哥哥不喜欢朱砂了吗?”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问道,轻声细语象是怕惊到我。
“怎能?”
我轻揽她轻柔的腰肢,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之上。
直至她离去,我也没用将那钗的来由告诉她。
有些事,她终究是应去习惯的了。
不日,东窗事发。
那如妃先向父皇请罪,而后却指出了朱砂,再来便是朱砂被父皇召了去。我倾身斜卧在榻上,听着宫人的议论。若我猜的不错,怕是我也将被传去了。
“宣七皇子至大殿议事。”果不其然,宫人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声音从阁外传来。
“参见父皇,参见如妃娘娘。”我话音还未落地,一个青色身影便扑进了我的怀里,她抬起头,梨花带雨,眉间一点更为通透了的朱砂,我怎能不认得?
“哥哥,他们都欺负我。”朱砂言语中无不透着一丝委屈。我不由心中一紧,用余光暗扫了一眼父皇,见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我松了一口气,继而轻描淡写地将朱砂推开,平静地说:“朱砂,不得放肆。”
“哥哥……”
“墨承,其实是朱砂找你来的。”不待朱砂说完,父皇便开口道。
朱砂似是想起来什么,连忙拉着我的衣袖道:“对了,哥哥,快跟他们说,那钗是……”
“皇后驾到——”
我方欲出口否决却听到殿外传出的通报。
转身参拜,却见皇后衣着华贵,面上依旧端庄之意,不知定会以为那正止不住泪的人儿不过是一个卑微宫女罢了。令我有些局促的是,皇后虽雍容面对父皇,却不经意间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我自然明了她的作为,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
“皇后既然来了,臣妾可更要讨个公道了。”如妃微抬那只握钗的手,“想娘娘这等人物怕是已记不清这钗了,那臣妾就直说了,这钗本是皇上赐予臣妾的,却不想前些日子,不知被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揣了去,让臣妾一番好找,末了却见朱砂拿钗来寻菲儿,这叫臣妾如何是好,只得带着朱砂来求皇上还个公道。”如妃说完,神情有些娇柔地望向父皇,皇后面色不改,一言不发。
这时父皇却将目光投向了我,问:“墨承,朱砂说这钗是菲儿给她的,是吗?”
“回禀父皇,儿臣……”我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父皇,面上挂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不知。”
父皇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沉思起来。
“哥哥……”朱砂满眼尽是错愕与无辜,似乎不可置信一般。
不知怎么的,我竟不敢去看她的双眼,将头转开。
这事终是她被罚了二十大板而结了。
“墨承,你很好。”
“谢皇后娘娘赞喻。”
事后皇后找到了我,我笑了,并不否认。
翌日,皇后收我为养子的事便通晓了皇宫,而我也从一个冷宫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名义上的嫡皇子。
只是这倒是令我原本清静的小阁无端聒噪了许多,于是我只好终日在宫中逛着。不过也终是叫我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去处——监国寺。
此寺名寺却非彼寺,寺中只有一人于此,终日算命卜卦,乐在其中。
“监国大人……”来了数日,望着不停算着些什么的男子,我不住开口欲询问些什么,却不等我说完,他便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不会开口,没想到你还是忍不住了。”他用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才注意到这监国却是鹤发童颜,相貌不比我年长几岁,我顿时对他来了兴趣。
“呵呵,不知监国大人终日在此敲算天命,倒是有了什么结果?”
“结果那便多了去了,不知七皇子想听什么?”
“朱砂。”
他微微一怔,意味深长地注视我许久,继而大笑道:“好,墨承,墨承!你是第一个来此不为江山不问天下的皇子,我喜欢你,哈哈!”
我只淡笑着摇摇头,天下与我无关,皇位更是不可强求,我只问朱砂便够了。
“朱砂。朱砂……”他陷入了沉思中,似乎在考虑如何作答。
半晌,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昌盛朱砂,亡亦朱砂。”
经由当年的事,至今我已三年未见朱砂。
三年来我倒是成了监国寺的常客。我曾向监国大人提出学习卦象的要求,却被他拒绝,只因他说我与天命无缘,不可窥得天机。
今日,乌国使者来访,于是父皇大摆宴席。
当今天下以乌国为首,其余大小封国不下十余个,而周国正是其中之一,却也算是隐约可以与乌国相较的存在。
也正是托了他的福,今日我终得见朱砂一面。
得以见到朱砂也是我不曾料想的,我本以为她不会到来这种场合。
却不想她来了,并且如此惊艳。
再见她,一如当年的青衫乌丝,舞姿翩然。
许久不见,朱砂的眉目已缓缓展开,可料她日后将会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只不过,此等姿态,既熟悉却又道不清的陌生。
那长袖舞的自然还是当年的摸样,然而少了那时的灵动。朱砂眉宇间已寻不到那抹随性,多的是几分似水柔情。
但她仍是朱砂。
在我心中烙了一世的一点朱砂。
那日的朱砂,却为了他人而舞。
她看向我,目光中只剩了恬淡。
我故作无意,将余光投到乌国使者处。
我不动声色地仰面而饮,只是为了掩饰方才不禁颤动的握杯之手。
即便那人身着来使衣装,但那富有侵略性的眼神与睥睨天下的神情,怎叫人看不出,此人便是乌国的天下霸主。
苍穹。
我微微抬头望向父皇,只见父皇目光深沉,却不望向来使,只看着中央起舞的朱砂。一种不祥之感在我心中升起。我自是了解帝王无情,亦明了这其中深沉代表着什么,那是交易。
属于帝王之间的交易。
而朱砂,是昌盛朱砂。
而我,只是七皇子罢了。
我已无心再去赏那什么失神的舞,只是目光紧锁朱砂,恍惚间竟只看得清她眉间,那点昌盛朱砂。
一曲终了,朱砂向父皇与来使一辑,便如同三年前一般如蝶般降至我身边。
“多年不见,皇兄仍是如此俊美。”朱砂落座在我身边,笑语盈盈,神色平静。
是那年一般的言语,却再也听不到后面的戏言了。
我浅笑不语,然而朱砂的神情却无失落之意,悄声笑道:“这些时日是朱砂年少不知分寸,我知道皇兄当初是为了我好。”
无悲无喜,我只是一直笑着。
我也知道眼前的朱砂已不是当初的朱砂,可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一个懂得生存的皇女吗?然而如今我心底却扬不起任何喜悦之情。
我想叫朱砂在深宫之中活下来,却忘了活下来的终究已不是那个朱砂了。
“皇兄近日可好?”朱砂的声音宛若温玉入怀,温雅而润和,响起在我耳畔。
“一切安好。”
如同一对皇室兄妹,我淡淡地笑着与她寒暄。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低沉且冷冽的声音响在大殿之上,亦响彻了我的一生。
“周王陛下,吾乃乌国来使,此次前来,奉帝王之命,愿与周国联姻,特向周王提亲,迎娶朱砂公主,乌国愿与周国结百年之好。”
苍穹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望向父皇。
“难得使者自远方而来,今日只谈风月,暂且不论此事。墨承,你与使者年岁相近,明日便由你陪同使者一齐去参观一下这周国国都。”
“是。”
我颔首应道。
此时,苍穹才第一次将目光投到我的身上,凌冽且尖锐地紧盯我的双目,我只是一直微笑着望向他,末了,他终是脸色微变:“不愧是周国监国风大人看重的皇子,云某佩服。云某在此恭贺周王陛下得子如此。”
我只低声道:“云大人赞谬。”然而我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我与监国相交三年有余,却是今日才知晓他姓风。虽然自己从未遮掩行迹,但他身为乌国国主,方至周国却知道此事,也过于匪夷所思了。听他的语气,似乎这监国有着什么过人之处。
我低头沉思,却没发现在苍穹说出“监国风大人”五个字的时候,父皇的指节在凝脂玉构的酒杯上不由一紧,眼神深处隐约透出几丝阴冷来。
“墨承,你倒是勤快的很,我监国寺都快被你踏平了。”
别了宴席,我径自来到监国寺内。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悸动在心头缠绕。
“那最好不过了,”我正坐在监国大人的对面,端详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缓声道,“总有许多人抱怨,这监国寺的门槛太高了,风大人。”
对面的他只是微微一僵,蓦地用一种明亮的目光扫视我,似乎什么秘密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般。
“墨承……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所以,回答。”我不动声色地品着监国寺的茶。
“不如这样,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若是那朱砂嫁给了苍穹,你将如何?”
我微眯起双目,一股烦躁之感油然而生,我并不习惯去思考这些不在我掌控之中的事。
“夺。”我淡淡地回答。
“可那苍穹坐拥天下之势,手持天下江山,而你又何德何能?”
“那便如何?我只须有朱砂足已。”我行至案前,浅笑提笔,终在一卷白纸上画了痕迹:
“得朱砂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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