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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沧记

作者:陈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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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太沧国民谚:何如谓春至,浅山花开日。浅山再一年开了满山满眼的花时,永安京的少女便会相携踏青,前往浅山,着取百花。

      玉指纤纤盛寇丹,桃花夭夭染胭脂,颊畔自缀一双梨花,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有女子薄粉敷面,淡扫蛾眉,甚有者天生丽质则不施粉黛,而脸色如朝霞映月。回眸间,笑颜如花绽,玉音婉流转。罗袖初单浮动于花遮柳掩间,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正是盈盈十五,娟娟二八,豆蔻年华。

      少女们都会拾落花遗于浅川河。谓之:浅山内流浅川河,落花归做水中客。也有人喜把落花放于最近的那株草木底下,信言下世仍做此花,花开复花落,瞬息浮生换,又是经年往。这是慕容暖最后一次来浅山,再看这儿的花开,竟不知要待何时,她侧踞河岸,以泪葬花。叹这花同人一般流离,她此身不知不愿往何处,问花却不能语,流水欲往何去?但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也,世相如是。因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数。

      是夜,慕容暖同娘亲慕容夫人同枕一榻,夜语偈心。慕容夫人抚爱着小女儿丝绸般柔软的青丝,不自觉地难受,慕容暖禁不住仍是问了心里的惑:“娘,暖儿这一去会不会…以后…都不能回来…永远…离开你们了…”复止不住地抽噎咽啼,哭泣声断续。慕容夫人听闻终是忍不住地落泪了,母女俩抱头并哭,慕容夫人抱着明日将远去的女儿,心中难忍的不舍。此入宫门,归期遥遥,今夜可永存不逝?“不会,不会太久……娘在府里等暖儿回来。”她宽慰着自己的孩儿,终究还是孩子,哭累了就渐渐地睡去,夜半又做不安的梦,摇头喃喃梦语,慕容夫人看着自己的孩子,握住了她的手如她幼时般的安抚她。不安的心绪渐平静退去。

      夜里辗转反侧到底是难眠,睡醒反复,索性早早起身,只着薄衣去庭廊上踱步,脚步显得虚浮不定,四周静谧,青光色的苍穹里,大朵大朵的云拥抱在一起依偎而眠,卯时将至,日与夜交织成柔软绸缎似的天幕,院子里的花在空气里不安份地欲醒来,她们舒展了身躯,张扬地笑着,这花的朝颜。慕容暖复想起此次一同进宫的不是从小就侍奉自己左右的弄柔或凝碧,而是三年前自宫里出来就被爹爹带进王府为婢的花卿颜。

      花卿颜打小便成了孤儿,父母不祥,自身流落街头不久后,可叹苍天厚爱,有幸被出宫办置的花尚宫垂顾,那日花尚宫经过小巷口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瑟瑟地发抖,时节正值深秋,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虽身上可供温暖之物不能随意恩泽他人,但一番思量,还是到内里除下了自己的夹棉短比甲,还有一小盒原本要带回宫内的糕点,一同赠予那孩子,没想到那孩子竟努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叩谢礼,花尚宫当下惊觉这孩子极有教养,可不知是什么好人家的,竟落魄至此。心下更觉怜惜。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看她,发觉她眉目秀气,似是女孩子,看起来才三四岁般光景,便带回宫像自己孩子般抚养长大。然而情长抵不过缘浅,仅仅十年,她们的缘分渡尽,花尚宫与世长辞。花卿颜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慕容王府。

      卿颜从不介怀卑微的身份,坎坷的经历。就像花不介意根下的泥土,这是孕育它成长的,干净还是肮脏都没关系。只要现在的姿态是最美的姿态,现在的自己是最好的自己,毕竟过去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有现在和未来。她并没有像她的名字那么美,仅仅是素容静秀,便可描尽。但慕容暖觉得每个女孩都是花,就如浅山上满山满眼的花一样,只是很多很多花落下后,都了无踪迹。不禁想到那书中所著: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以后,自己的命运又会是如何呢?而这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对此如何不泪垂。四下徐徐温暖明亮起来,空气里花香流转,好多花都醒了,想自己该去睡了。

      今日是初春三月九,晨夕染轻雾,花间露九重。

      转身走回屋内,合衣躺在床榻上,眼皮沉沉地将欲睡去,复听见弄柔凝碧进来伺候自己晨洗早漱,慕容暖看见俩人,眼眶就热热的,眼前像支了帘水影,把她们的身形晕染开。弄柔,凝碧想到自家主子入宫在即,居然在她们眼前落泪,今日一别也不知来日长长却何时再相见,彼此心中都是万分不舍,一时不禁以袖抹泪。早立于门外的慕容夫人听闻屋内隐隐的哭泣声,心中的离别之痛更盛。推门入内,又是一场哭宴,直至怕误了时辰才稍稍止退了些。慕容夫人细细地给女儿梳头,很轻很慢,但再漫长的时间都会过去,再遥远的路途都须启程。待得穿戴完毕,天色不知何时早已大亮,云朵都跑远了,慕容暖路上没见着一朵,院子的花却都开好了,朝颜喜人。为什么远空的朝云不送她离去,却会伴她同行。为什么花都在这儿开尽了,而一路上她望见的,将不再是花,空有云。

      不知返家时,景色可如是?每行一步,心情愈发沉重,就在泪水又将垂垂欲坠时,一抬眼已到了王府大门。众家眷奴仆立于两旁,马车已备好,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的家仆总管等人一时也不免再哭喊几声。惹得慕容暖当即又是一番泪水。拜别父母后,随了花卿颜缓步上辇,离开了生活了十三载春秋玉成的慕容府,马车中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远渐小,直至被泪水模糊得再也不能见,而那恸哭的声音却一直可闻,慕容暖从来没有过的放声大哭,依进了卿颜怀里,她抚着自己的头和背。

      花卿颜年长慕容暖两岁,彼此成长尽有许多不同,自是比她更明人事。今此一去,短许数月,长则数年。卿颜想起以前在宫内的日子,那如风似玉的少年,如云和月般遥远的少年,在她不经过的岁月里可否安好?路途平顺,感觉却愈加漫长。慕容暖咬着手帕,一下一下,戚戚苦苦的模样。卿颜偶尔掀开帘看看,车外的景色又换了几轮。“一路上都没有花,我便看看姐姐,权当是看看花罢。”慕容暖靠在花卿颜肩上,她身上也有股清淡的香粉味,与自个的不同,闻着清新。花卿颜闻言说道:“奴婢担不起,小姐唤奴婢卿颜就好,莫不折煞奴婢了。”慕容暖笑笑:“好吧,卿颜,和花一般的卿颜。”

      之后两人都小睡了一会。后旭日渐西沉睡,暮光斜斜而过,卿颜看着落日,分外感到一种离去的凄悲,听见慕容暖喃喃说道:“父亲母亲这个时辰在王府里也能看见这样的日落吧。除了日升日落,我们还能看见什么一样的景色吗?”声音轻落,越细不可闻,不过卿颜还是听到她最后的话:“竟然变成这样了,怎么会成这样?”

      入夜时抵达一官郡,其他地方来的闺秀们也宿在此处安排好的府邸。虽舟车劳顿,但白日睡得过多,慕容暖此时空望着夜未央的明月,想这万古一轮明月,却偏照人间离别。

      明日,就到太沧的都城陵安了。此后,逢遇如何的人事皆无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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