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相逢会有时（西兰＆英）

　　彼得柯克兰在阁楼里发现了一块铁。

　　严格来说，那是一个机器，它有着近似于人的外形，金子做的发丝依然闪闪发光，然而身上却锈迹斑斑。它就那么阖眼靠在墙边，看不出任何生机，完全诠释了何谓破铜烂铁。

　　母亲没有办法回答他的疑问，精灵的魔法只对植物起作用，父亲并不在家，在这个月圆之夜，他们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是的，这是个奇异的家族，有精灵，有狼人，有巫师——名叫彼得柯克兰。

　　他甚至在族谱里发现了一个因为中了诅咒而转变为木乃伊的长辈，还有为了爱情义无反顾追寻对方成为吸血鬼的表亲。这个家庭是如此的特别，特别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人类。

　　也许是因为这本质上的不同，亲情于他们而言平淡如水，每个人的大部分时间都沉浸于自己的房间。而为了应对这点，他们都拥有专属于自己身份的屋子，彼得也不例外，除了巫师，其他人没有进入的权利。

　　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主人了，这是彼得13岁第一次进去时的唯一想法。仅仅是迈出一步，凝滞的空气就搅动起了沉寂了千年的尘埃，外界带来的活力激起了孩子一阵难受的咳嗽，逼得他转身就逃出了房间。

　　等到他再度鼓起勇气回到这里，扬起的灰尘就像缓缓拉下的帷幕，使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墙上的自己——或者说，自己的肖像画。当然在下一秒，这被证明是一个误会，因为画上的青年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瞳，而彼得则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眼睛可是海水的湛蓝。

　　这幅画大概可以称得上是房间里保存的最好的东西了，上面约莫被施加了巫术，来自于古老巫师的咒语让画中人时隔千年依旧栩栩如生。定睛一看，他与彼得相似的脸孔上有着完全不同的神情，有别于孩童的稚嫩，青年的眼神彰显了他的高傲，粗粗的眉毛则使他别具特色。画像的下面写着亚瑟柯克兰，这大概是他的名字。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仰视让彼得似乎从亚瑟的眼中看到了轻蔑，撇了撇嘴，他并不喜欢这幅画，哪怕上面画着的是他的曾祖父，或曾曾曾祖父，一位家族里稀缺到近乎没有的巫师。

　　于是他转身翻阅桌上的笔记，哪怕上面盖着足以将他包裹的厚厚尘埃。接下来的几天他沉迷于此，学习巫术是每一个巫师一辈子的追求，哪怕他们要为此付出生命，对知识的渴求可以使他们抛弃一切，这句话很快成为了彼得面前伸手可及的现实。

　　房间里的书籍凌乱不堪，有记录着粗浅咒语的羊皮卷，也有模糊不清的试验笔记。在书架的角落里，彼得发现了一本看上去最为古老的记录，作为一名巫师毕生的心血，上面详细介绍了一些古老而稀奇的巫术，就在这本书的中间，他发现了这么一张纸。纸上的言语描述了如何使用魔药，金属和宝石将一个人类由血肉之躯转化为彻底的“永生之体”。这放在平时无疑会被当做一个巨大的玩笑或者是炼金术士的新白日梦，然而在巫师的世界里，还要同时考虑一些神奇的力量。

　　年轻或者说是年幼的彼得柯克兰一时对此感到无比热衷，但他毕竟年幼，哪怕以人类的岁数他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时间于他而言仍旧是可以挥霍的东西。孩子的热情总是褪去如潮水，一旦失去了开始的新鲜感，这张纸就被他扔到了一旁。只不过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忆起了阁楼上的机器，它的金发反射着阳光，由于生锈而看不清的脸庞蒙着阴影，像是永远等不到一般烂在了尘埃里。

　　不知这位名叫亚瑟的先祖为何要制造出它呢？它到底是机械，还是曾经活生生的人类？孩童的好奇心促使他思考着这个问题，可惜的是他的魔力还不足以学习高阶魔咒，哪怕那本神奇的咒语书上记载着如何将周围的一切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他也只能遗憾地看着那块人形金属无能为力。

　　所幸新的发现很快吸引了彼得的注意力，他又在这本独特的书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画着一个少年，接近14岁的年纪，与墙上的肖像有着八分相似。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这张年代久远的画纸，彼得竭尽全力才得以辨认出它背后的字迹。

　　‘我的哥哥——梅林’这个笔迹同那个疯狂的巫术记录里一模一样。

　　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着实想不到这位先祖竟然有着这样的真名，和最伟大的巫师相同的名字。那么到底是谁将他的画像下标上了亚瑟柯克兰呢？将一位巫师同骑士的名字弄混可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误会。

　　也许阁楼里的机械就是这位“梅林”的弟弟呢，笑过之后，彼得突然想到。于是他离开了巫师的房间，再度来到了仅有一个小窗的昏暗顶楼，大半个身子陷在黑暗里的机械仿佛一块半沉入沼泽的浮木，莫名地让他感到些许不舒服。然而暴露在阳光里的发丝却又蛊惑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试图触碰这具被时间放逐了的身躯。

　　倏然间响起的动静吓着了他，要不是他身为巫师，恐怕在这个年纪早该因此落荒而逃。彼得收回了不知为何伸向前方的手，接着就被机器手边滑落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本书，古旧的仿佛用尘土书写，在金属的包裹下度过了千年，就连巫术都没能维持它完整的形态。拿起书的彼得匆忙地回到了他的房间，似乎害怕身后的机械会睁开眼睛看他一般地惊慌，然而它终究是没有站起来吓他一跳，这让孩子又多少有些莫名的失望。

　　书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了，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些内容。

　　这似乎是一本日记，而日记中记录的正是名为亚瑟柯克兰的那位先祖，奇异的是书中的他似乎的的确确是个普通的人类，但他们的家族里理应没有人类才对。难得耐着性子看了下去，彼得发现了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普通的亚瑟柯克兰有着一个并不普通的弟弟，他的名字竟然意外地与彼得相同，叫做彼得柯克兰。柯克兰弟弟同样是个巫师，然而在他们的时代，巫师不像现在一样甚至能将巫术用品店堂而皇之地开在市中心，因此他们只好躲躲藏藏，只为避开人群和巫师猎手的追捕。日记中的艰辛似乎依稀可见，失去了父母的兄弟俩一度沦落到靠乞讨为生。年幼的柯克兰弟弟无法控制巫术的力量，这显然是他们最大的麻烦所在。

　　那个时代的森林是自由的，同时也是最为可怖的。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将他赶离城镇放逐到野外，而对柯克兰兄弟而言，这个选择则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在日记中的彼得柯克兰十六岁那年，村民们对于巫术的恐惧终于得以战胜了对森林中未知的害怕，他们举着火把同巫师猎手一起，包围了兄弟俩的家。能够写下这段记录的亚瑟柯克兰显然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然而他看起来活的并不好。书页上展现着与前面几张纸上截然不同的字迹，不再端正，而是扭曲的像坩埚里的树藤。

　　再然后，那个字迹又变化了，就连记录的内容似乎都换了个口吻。

　　“亚瑟答应了我，哪怕这个念头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看起来并不畏惧死亡，与之相反，他的眼神平静而安详。”

　　“我完成了，如他所想。我能够保护自己，同样能够保护他人。”

　　“我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了，依我看来前面那些内容唯独描写了我的弱小，与事实不符，理应被撕掉毁尸灭迹。”

　　“作为巫师应该有个响亮的名字，我决定为自己取名梅林！因为亚瑟就应该与梅林在一起。”

　　“亚瑟的冰冷似乎吓坏了森林里的鹿，也同样吓坏了他自己，也许我该让他多笑笑。”

　　“……他的反应开始迟钝起来……锈……伴随着……与记忆减退……”

　　“……阿瓦隆……等……年……”

　　越后面的记录越加模糊，只能略微看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字句。这位自诩为梅林的巫师似乎就是前面记载的彼得柯克兰，那位身为普通人类的亚瑟柯克兰的弟弟，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如他所写的将最开始的日记撕掉，相反还继承了这本日记继续书写了下去，不过如今的彼得的确在书的中央发现了一些残页边角，接着就只剩下数页空白。

　　那么亚瑟是否如同传说中的亚瑟王一般回到了阿瓦隆呢？合上了日记，彼得有些恍惚地想着。而那位本该指引着亚瑟，保护着亚瑟的巫师梅林，又会等上多少年才能重新与他相见呢？也许他也同这个故事一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了历史里，化为一片无足轻重的尘埃，小到回来的亚瑟也看不见他。

　　巫师的寿命很长，却没有长到堪称永生的程度。等待着哥哥的彼得只留下了这个记录下他一生研究成果的地下室，而等待着重生的亚瑟则被当做垃圾扔在了阁楼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却长达千年。

　　但是如今的彼得柯克兰拥有唤醒他，他们的能力。

　　——三年之后，他会念动着咒语，然后看着对方金色的发丝不再蒙尘。

　　那双镶着祖母绿的双眼缓缓睁开，里面有着水蓝色的倒影。

　　他在等待这个人告诉自己一切，哪怕省略掉中间长长的一千年也无所谓。

　　他们都在等待着，未开口，却已弯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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