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当一切都烟消云散后，我站在尽日楼顶，俯视着纷乱而又平和的皇都。
　　这里，漫天呼啸的风雪封存了多少人沧桑的回忆。
　　回想起往事流年如同汹涌暗潮，狠狠地拍打在我倾圮的城墙上，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那些肆意蔓延的金盏菊，那种温软的夕阳……
　　我知道，不管凡世经历多少跌宕，纵然沧海易桑田，凡世的雪，千年不变……

　　我叫无仙。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我问过师父好几次关于我名字的来历，师父总说诸法皆空，世间的一切都是尘迷幻相，凡间如此，仙界如此，无仙的名字也是如此。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然后他就对我笑笑，伸出手抚摸我的头，说，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那时我100岁，对于一个仙人来说，还是个小孩子。
　　我居住在仙界的第七层，叫做玉英宫，师父楚苍游是这里的宫主，他是仙界中最德高望重的仙人，他有900岁。
　　这是一个上连神界，下接凡间的地方，是凡世的人们都想到达却很难到的地方，是九天之上天神们不屑到的地方。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仙界一共分为九层，每一层的上空都有一片天，而每一片天的下方都有一座巨大的宫殿，里面居住着不同的仙人们，这些宫殿相距万里之遥。从第一层开始，依次是昆仑宫、琼华宫、悬圃宫、阆风巅、天墉城、紫翠丹房、玉英宫、碧玉堂。第八层碧玉堂是仙帝的宫殿，仙帝是仙界的统治者，就像人间的皇帝，仙帝藐视皇帝正如同神界的天帝藐视仙帝一样。而第九层，是天的最高处，是通向神界路，那里从没人去过，仙人们的职责就是守卫九重天外的神界，保护凡世的众生，仙帝也不例外。
　　在玉英宫有很多跟着师父修行的师兄弟，他们有的天生就是仙人，被父母送到这里修行，有的却是经历无数的考验，从凡世攀登上来的人，他们到这里为的是学仙术，求长生。
　　我很诧异，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凡间不好吗？他们说人的寿命是很短的，凡间有吃不尽的苦，凡人们一生都在痛苦中挣扎。只有学习仙术，变的强大了，变的长生不老了，人们才会解脱，才会感到快乐。我说可是我从小生活在这里，也没有感到快乐啊。他们笑了，说，小无仙没有吃过苦，当然感觉不到快乐了，我疑惑的抓抓头，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说，你长大会明白的，我们凡间有句话叫苦尽甘来。
　　但是，仙人天生就有他的责任，注定不能自由。
　　我的小师弟元星楼天生就是仙人，我模糊地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师父怀中抱了一个婴儿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仙儿，以后他就是你的小师弟了，好好照顾他。我接过婴儿，把他抱在怀里，他长得很清秀，像我，他的眸子清亮带有蓝色的光华，就像天边的飒踏流星划过天际发出的璀璨光芒。他的脸很白，但不是普通的白，而是病态的白色，我抚摸着他的脸，师父说，这孩儿天生顽疾，体质孱弱，需要时常服药才可保住性命。我心中突然就一痛，看着面前的这个婴孩儿，为他难过。我对星楼说，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小星楼呵呵直笑，伸着小手在空中不住挥舞，从此我便有了一个弟弟。
　　星楼的仙术是天生的，从他的额头上银色半月形的印记里可以看出，他最擅长月光仙术。
　　仙人们所修炼的仙术种类是凭自身身体属性选择的，每个仙人只能修炼一种仙术，因为大多数仙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同时修炼多种仙术。但师父能教他们很多仙术，在仙界中，师父是除了仙帝之外最厉害的仙人了。
　　我的童年回忆里总有星楼欢快的笑容。玉英宫中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所以那些快乐和忧伤只能静静地在流水般的时光中淌过。
　　天空总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像个刚睡醒的孩子。
　　我和星楼每天在玉英宫调皮地跳来跳去，窜上蹿下，什么也不去想的生活让我们俩快乐的像两只小兽。我们手拉手看着玉英宫广场上师兄们学习仙术的模样，他们总是在手上玩弄着一些五彩迷离的光华，然后把它们抛上天空。他们的脚下会升起绚烂像流星一样的光芒，慢慢的升起，载着他们飞到天空中。有时他们也会站在高高的浮云上，俯视整个仙界第七层，我和星楼便会把头抬得高高的仰望他们，我发现站在漂浮的云朵上看着脚下大片的景物像缓慢的流水淌过的模样一定很有趣。然后师兄们会对我们挥挥手，大声的叫我们的名字，但是他们那么高，我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光点，听见飘忽忽的细小声音。这时候星楼会对我说：师兄，你看他们多自在啊，站在浮云上被风吹得感觉肯定的别好玩。我转过头就看见星楼苍白而又单纯的脸上洋溢着像憧憬一样的东西。
　　后来我和星楼稍大一点，师父开始教我们仙术，星楼便炫耀他天生的月光仙术，他总会在指间幻化出一道柔白色的月光，那月光绕着他的指间飞速地旋转，然后就在我们睁大眼睛充满好奇凝视它的时候，它就忽然窜上了天空，碎裂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光斑，像白色天鹅羽毛一样飘飘洒洒地飞舞，而我和星楼就开心极了，抱在一起跳啊蹦啊，师父在一旁看着我们，我看见师父像百合花盛开一样的笑容，像夕阳一样延绵悠长的笑容。
　　只是，星楼常常发现我的笑意里含有隐忍的哀伤，就像清澈的水里有细小的沙石一样不易察觉，只有星楼能发现，师兄们看不出来，师父也看不出来。他会说：师兄，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感到悲伤。
　　月光如水，洒在玉英宫的碧瓦上，于是碧瓦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我和星楼并肩坐在宫顶，星楼幽幽的蓝色眸子在黑夜中像篝火般一闪一闪。
　　风很弱，像星楼一般弱，但还是拂过他消瘦的脸颊，将他的蓝色长发撩起，发丝的香味钻入我的鼻孔，是一种稚嫩的味道。星楼转过头，指着天空对我说：“师兄，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圆呢。”我抬头，看着像星楼眸子一样明亮的圆月，笑道：“今天是凡间的中秋节，凡人们正在下界团圆呢。”星楼不解，说：“什么是中秋节？”我说：“就是亲人团聚的日子，我也不太懂，凡人们都说今天的月亮是一年中最大最圆的。”星楼笑着说：“我们下界看看。”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下界，下界是什么样的呢？师父说过，仙人从来不能私下凡间，如有违逆，永除仙籍。我摇了摇头，说：“星楼，不行的，被发现了会很惨的。”星楼看着我，哈哈一笑，他的笑容总是给我一种快乐，他一笑，我便高兴许多。他边笑边说：“师兄，我骗你的，我知道私下凡间的后果。”我也笑了，星楼总是逗我，我也总是上他的当。
　　星楼抓住我的手，我们的衣衫飞扬了起来，被风托着，升到了天空中。星楼突然松开了我的手，他浮在空中，双手指间交叉，伸出两个中指，月光就突然汇聚到他身上了，柔和的光芒慢慢将他包围，他苍白的脸浮动着水一样的光华。月光披在他身上，他的蓝色长发飘起，散在空中，额头的半月形印记闪闪发光，此时他就像月神一样。然后他的中指尖就升起一团明亮的白光，升到我们的头顶快速的向月亮飞去，他周身的月光一下子就都变成像水滴一样的的光团，朝着月亮飞去。我惊叹星楼小小年龄就拥有如此高深的仙术，而我，只是刚刚学会水系初级仙术。星楼对我笑着说：“师兄，走喽！”他蓝色的衣袍鼓动，化作一道轻快的流光，融入漫天的小光团中，同它们一起冲向高高挂在天顶的月亮。我笑着，从没笑的那么开心，我也施展仙术，跟了过去。天空中，一蓝一白两道光芒像大海中的游鱼，来回穿梭，穿梭在像无数水滴一样的光团中。
　　后来星楼生了一场病，师父说是施展了太多仙术的缘故。我看着星楼躺在床上，眼泪滴在地板上，师父带我到紫翠丹房取药，紫翠丹房是仙界第六层，这里有着仙界最灵最多的药，在这其中，有一种叫做璃薇草的灵药，它可以减轻星楼的痛苦。
　　我从没问过星楼从何而来，因为我不需要问，或者说我不敢问，他也从来不说，但从那次在玉英宫的宫顶上星楼对我说去凡间之后，我就暗暗下定了决心，将来某一天，一定要带星楼看看凡间是什么样的，而不是总是听师兄们口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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