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

　　1、
　　28日那天，天气阴，空气里飘荡着股令人不舒服的黏着湿气。贰号监狱烧了场大火，火势凶猛蔓延大半个监狱。刺耳的火警铃声中，囚犯们的叫喊声狱警的呼喝声在火海中变得扭曲，如同地狱。
　　大火扑灭后据调查是有人被外面的□□收买，点了火要把里头某个目标人物干掉。火灾是个绝妙的手段，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只是，这场火灾也带走了十几个不相干人的命。

　　霍岐听完助理柯凡的汇报，一向挂着冷厉表情的脸孔蓦然扭曲，眼底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不可能！”男人猛地站起来，低吼一声，怒气仿佛化为有形的利器从他身体中发散而出，让人心惊胆战。
　　就连处变不惊的柯凡也忍不住有点惧意：“应该不会错的，老板，监狱那边已经通知了咱们过去认领尸体。”
　　“放屁！他没死，我领谁的尸体？！”霍岐暴怒，一掌拍在桌上，红木办公桌发出沉闷的响声，昭示着主人此时的怒意。
　　柯凡不敢再说，垂目站在原地。
　　霍岐走上前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眉宇间的戾气愈发浓重，他指着柯凡，厉声道：“你叫监狱长来，我要听他亲口/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竟敢编造这种谎话骗我，他是不是活腻歪了！”
　　眼看老板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柯凡忍不住劝道：“您冷静一下，这事儿牵涉到的人很多，上边已经下了命令要彻查。至于烧死的人，差不多都核对清楚了，监狱长在电话中很确定，其中的确有苏......”
　　“住口！”霍岐大喝一声，瞪着柯凡的眼神如同嗜血的猛兽，“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弄死你！”
　　柯凡喉咙一紧，这回真不敢开口了。
　　幸而霍岐并没真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暴怒之后回归冷静的他绷着一张如同被冻住的脸孔带着人乘飞机飞到贰号监狱所在的S市，赶往监狱的停尸房。
　　看守对着名单找号码，找到了之后拉开一个柜子：“他就是苏淳。”
　　停尸房里很冷，霍岐一步一步走到尸体跟前，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仔细看那具冰冷惨白的尸体。这个尸体大部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余下一小部分勉强能看清原本的形态。
　　“把布掀开，我要看他身上。”霍岐一字一顿地说，说得咬牙切齿，似是用了要咬出血肉来的力道。
　　看守知道此人来头不小，立即把布给掀开了。
　　和头一样，身体上也是大面积烧毁。然而霍岐看了仍是瞳孔猛收缩一下，因为他认出尸体右边腰胯上的纹身。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特意要让他认出此人的身份，留下这个来让他彻底死了心。那是个很漂亮的弯月纹身，勾着一个小小的如同牡丹花般的霍字。霍岐还记得当初自己看着这纹身诞生在此人身上时，自己心里那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而此时，他只能对着空荡荡一具皮囊痛苦的回忆。
　　不错，这种此生从未尝到过的滋味就是痛苦，像千百根毒针刺进皮肤扎入骨血侵蚀灵魂，他痛不欲生。就连五年前他亲手把苏淳送进监狱时他也没有丝毫情感上的波动过，那时他想，不论在哪里，反正人是他的就行了。时至此刻，霍岐终于意识到，这个爱他恨他的人就像一缕风，轻飘飘的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柯凡和那个看守苦兮兮地陪着霍岐在冰冷的停尸房待了足足有近两个小时，人都冻僵了。站在尸体旁看了半天的男人忽然开口：“我不信，我要验他的DNA。”
　　等到DNA的化验单到了霍岐手上，看着那确认尸体为苏淳本人的话，霍岐有种自己不认识中国字了的错觉。
　　于是，从那天开始，认识霍岐的人都发现，叱咤风云的霍大当家变得更加冷酷沉默。他开始插手监狱纵火案的调查，但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他就把牵连进来的倒霉鬼杀个干净，很快他就变成了个杀人魔鬼。

　　林鱼清来找霍岐时，男人正从别墅的地下刑讯室里走出来。他跟平时一样穿着剪裁合身的高级订制西装，只是一双意大利手工皮鞋底子上沾了层厚厚的血渍，每走一步就在羊绒地毯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脚印。他抬眼看见对面的人，刚从脸上抹了一下的拇指和食指相贴捻了捻，晕开一点血色，大概是从受刑人身上溅出来的血点。
　　林鱼清是个爱干净的人，素不喜见血，见了霍岐就皱起清秀的长眉：“又是关于纵火案的人？”
　　霍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错过他肩膀就要走。
　　林鱼清忍无可忍道：“差不多就得了霍岐，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德行，人都死了，你就是灭了全世界也挽不回来，何苦再掀起血雨腥风搞得人心惶惶？”
　　霍岐顿住脚步缓缓扭过头看着他，眼里一片死灰色，他看了一阵林鱼清，却一点都没有在看自己枕边人的眼神，倒像是看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他突然掐住对方脖子把他重重撞在墙上，冷冷道：“这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苏淳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林鱼清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话，漂亮的脸上渗出些许恶毒的笑意：“你错了，出主意的是我，执行人可是你。是你把他送进监狱，他死了，你反倒来怪我，哥哥。”
　　霍岐听到这两个字脸色骤然一变，恶狠狠道：“别再用那个恶心的称呼叫我！”他松开手，不带感情地俯视着滑倒在地的人。
　　林鱼清脖子上赫然陈列出可怖的红色指印，不要多长时间就会变淤青。他摸着脖子咳了几声，仍固执地笑道：“把我压在床上的你不是更恶心？我们俩谁也不比谁高尚，在你眼中那个高尚的人也已经死了。所以剩下的日子，就我们两个互相恶心着活着吧！”
　　霍岐没说话，丢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后就走了。跟在他身后目睹了两人冲突的柯凡，看着老板离开，经过林鱼清身边时轻声道：“林少如果不想被打入冷宫，这段时间还是收敛一下吧。”
　　林鱼清自视甚高，从未把柯凡放在眼里，闻言讥诮一笑，冷声说：“我如何做，还轮不到一条狗来教训。”
　　柯凡面色不改地走了。

　　苏淳睁开眼睛清醒了足有十分钟才把之前的记忆拼凑完整，待眼前简陋的屋顶变成一张胖乎乎小脸时，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嗓子里嘶嘶的，一个音都吐不出来。
　　胖娃娃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了他几秒钟后，忽然扯开嗓子对着外头喊：“妈——妈——！人醒了！”
　　苏淳险些被这尖尖的小嗓门给震出一口老血来。
　　很快，从门外跑进来一个皮肤粗糙的中年女人。她看到床板上的苏淳，露出笑容：“醒啦！等我给你端水去。”
　　喝了水后，苏淳勉强能够说话了。
　　“谢谢你救我，我日后会报答你。”
　　女人一愣，随即爽朗笑道：“行啊！不过你先把病养好了吧。”
　　苏淳顺着海水飘了一天半，他身上伤口早被海水蛰得没了感觉，到最后意识也模糊了，当他终于触到陆地上的石头时，正巧看见朝他奔过来一双穿着破旧鞋子的脚。他努力伸出手发出喊声：“救救我......”那之后他彻底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此刻的情景。
　　“这里是......”苏淳靠着枕头半躺着，他环视自己所在的小破屋，只有几件必备的家具，可见贫困。
　　“我们这儿叫陈家港，是个小渔村。你别担心，没人知道你。”女人声音柔柔的，和她饱经风霜的面孔截然相反，如同晴朗天气下的海风。她救起苏淳时，这个瘦弱得可怕的青年只穿着内裤，浑身都是被海水泡得发白的伤口。她知道这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作为一个平民老百姓她也清楚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惹祸上身，可看着昏过去的青年那张清隽又削瘦的脸，她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她把熬好的鱼片粥端给苏淳，“我叫阿秀，这是我儿子鱼仔。”
　　苏淳点点头：“阿秀姐叫我阿淳吧。”他又看向正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胖娃娃，对他笑了笑，“鱼仔，你几岁了？”
　　小孩也冲他乐：“我还有两个月就满十岁了！叔叔，你是不是美人鱼变得，为什么从海里冒出来？”
　　苏淳被逗乐了：“叔叔可不是什么美人鱼，叔叔遇到困难，掉进海里，幸亏遇到你妈妈才没被海里的鲨鱼吃掉。”
　　“哦，那你现在已经不在海里了，不用怕鲨鱼了。”鱼仔天真无邪地安慰他。
　　阿秀拍拍他的头：“鱼仔乖，别让叔叔说太多话，叔叔病还没好。去外面玩，别乱说话。”
　　鱼仔乖乖点头，临走还对苏淳挥挥小胖手：“叔叔，我去玩了，你好好休息哦！”
　　“好的。”苏淳望着孩子跑出去的身影，收回目光诚恳地对阿秀说，“你们真是好人，谢谢你们。”他此生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如此纯洁而美好的人，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好好报答。
　　“救人是应该的，你别想太多了阿淳。陈家港地方小，人也都老实厚道。你安心养病，什么都不用担心。”阿秀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把粥喝了，别等凉了。”
　　苏淳端着粥小口喝，那温暖的粥滚进胃里，他才觉得自己彻底是活过来了。没有暗无天日的牢房，也没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打打杀杀，他忍不住流下眼泪。
　　阿秀看着青年眼里一颗泪珠落进粥碗，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但这人极为倔强，哭成这样硬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她看着苏淳紧紧绷着的侧脸，似乎能透过这张脸看到他正强行压抑着的苦痛。她轻轻叹息一声，环住青年大半个肩膀，轻柔地拍着他瘦得硌人手的后背。
　　简陋的小屋中，阳光肆无忌惮打进来，笼罩在两人身上，像个温暖的怀抱将他们包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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