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赞美诗

　　“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站在银杏面前，身高约180公分的洋娃娃在说话。
　　正确来说，是一个和洋娃娃一样漂亮的人。虽然用“漂亮”来形容男孩子似乎又有点不恰当，可脑海中除了“精致的美人”这种含糊的形容外已找不到其他词。
　　看来词汇缺乏对日常生活的影响蛮严重的。
　　他本能地转头看身后，傍晚时分到图书馆的学生人数意外地少，学生会最近发布的调查显示近百分之七十的学生愿意去锻炼经过一天学习而略显疲惫的身体或参加不同形式的课外实践，剩下的三成大部分都是归家社，因而校舍与图书馆间的连廊似乎除了自己和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外没有第二个身影。
　　“我这句话不像是对你说的吗？”
　　于是银杏回过头回答：“啊，抱歉，你的意思是需要我陪你到医务室吗？”
　　“你的意思是我的告白听起来像梦话吗？虽然我想说看你的脸这么可爱想不到你居然是毒舌的人，可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哦。”
　　“那我答应和你交往的理由？因为你帮我捡起吹散掉的文件吗？”
　　是的，目前正是处于这种状况。银杏正打算带着午休还未来得及看完的关于人类思想进步和社会发展的论文，共二百多页，带到图书馆去继续看完并完成必要的资料筛选整理以此作为本月论文的材料。可是它们在他穿过连廊时被一阵风吹散了，满眼的白纸随风飘起飞舞然后受地心引力而缓慢下降，银杏伸手打算接住那些飘到半空的文件，可它们却违背了正常的下降轨迹。银杏看着白纸诡异的飞行路径，然后那双像晴朗的黑夜般明亮的眼睛就忽然出现在白纸后，白净修长的手握着几张文件。
　　银杏觉得这阵夏日中突如其来的风一定是眼前这个奇怪的家伙的恶作剧，他不相信神，自然而然地便从人为角度去推测考虑。
　　然而那个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的男生却发出愉快的笑声说着：这是天意，是奇迹，是命中注定的相识方式。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面对银杏毫不客气的提问，少年只是夸张地耸了耸肩说：“要是你能因此喜欢上我的话我大概会高兴得哭起来吧。”他说话时带着好看的微笑，眼睛却透露着认真，感觉不到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他和银杏四目交接。
　　精致得如同顶级工艺品般的五官，宛如高级绸缎的黑发，晴朗夜空般的眼睛，银杏看得出神。
　　“你还好吧？”
　　“这听起来真像冷笑话。”
　　银杏故意错开了视线，低头蹲下收拾地上的文件，少年便也蹲下把手中的文件交给了他。
　　“你觉得哪句话像冷笑话？我喜欢你，你因为我帮你收拾文件而喜欢上我，还是你能喜欢我会让我高兴得快哭？”
　　“本只是指最后一件，但既然你都列举了这么多选项，那就三件都是好了。”
　　“别这样嘛，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认为忽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告白会有多高的可信度。”
　　“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彼此熟知。”
　　“这番话更可疑。”
　　“我就知道你不认识我，因为我是故意躲着你的啊。可我喜欢你好久了。”
　　“……”
　　银杏抬头重新打量这个奇怪的人，才发现他衬衫上挂着铭牌，“夏风”这个名字让他有点印象。
　　“校园王子，漂亮帅气迷人耀眼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能加诸于他身上。开学至今已有十六个人向他告白都被他优雅含蓄地婉拒了，开朗积极平易近人的性格简直无可挑剔，简单地说就是像从小说漫画电视肥皂剧里跳出来的人。”
　　好象有人这么评价过夏风这个名字。
　　传奇人物啊。
　　居然向我告白，还说喜欢我很久了。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你打算回去了吗？”
　　“我打算去图书馆。”
　　“可你正在往回走。”
　　“因为我遇见了你。”
　　“我们可以先交个朋友。”
　　“以交往为前提的交友？”
　　“要是你愿意这样想我不会否认的。”
　　“真可笑。”可银杏并不真心觉得可笑，他觉得那个人说的话虽然可疑，但并没有带着戏弄人的那种虚伪。这让他感到困惑。

　　银杏感受到那如瀑布般的视线，这使得他不敢回头。直至和夏风拉开了一段距离，到达走廊尽头的转角处时，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
　　像是闯了祸的大男孩面对烂摊子时的叹息。

　　“然后呢？你昨天遇见了三个月前我跟你说过的校园王子殿下，他帮你收拾掉了一地的资料就完啦？”杏花坐在桌子上，随意看着手中的电脑查看本周课程内容。
　　还有他跟我告白了。
　　可银杏并没有说出口。
　　杏花是他无话不谈的好友，也是他同龄的表妹。十六岁青春美少女，身为班长对己对人都十分严格是她的优点，要是稍微和蔼一点的话，说不定也会像夏风那般受男生们欢迎吧。
　　“不行啦银杏，你这根本就不是大新闻，我没告诉你他乐于助人吗？”
　　“没有，你只说他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不就会乐于助人了吗？真是的，爱抠字眼又没常识，真受不了你。”
　　“对于没常识这点我有异议。”
　　“驳回。连夏风都不知道的你，没反驳的权利。”
　　“我只是没有余力去管闲事而已。”
　　“那你在忙什么？”
　　“很多。例如要写阶段性的学业论文，看一堆买回家还没来得及看完的书，还有练琴。”
　　听到最后一项杏花的脸轻微地扭曲了一下，然后嘀咕道原来你还继续练啊。
　　他们听到教室一阵轻微的起哄声，女孩子们窃窃私语。银杏朝门口望去，便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上。是仿佛能把心和灵魂一并摄取的晴朗夜空般的蓝。
　　夏风笑着，嘴角仅仅如常人微笑时那样轻轻地弯了一下，竟然出奇地好看。他向银杏挥了挥手，示意他出来一下。
　　杏花瞪大着眼睛问：“你有告诉我你和他很熟吗？”
　　“你不是说他平易近人吗？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吧。”
　　虽然这么说可银杏也一面惊讶。
　　在众人的注视下银杏离开座位来到门口，夏风示意到教室外的走廊聊几句。银杏迈着生硬的步伐跟了上去。身高只有168公分的他不得不抬头仰视夏风，他后退了一步，好让二人的身高差不那么明显。
　　可夏风却向前走一步，重新拉近彼此的距离。他说：“你今天依旧去一趟旧书店吧？我和你一起去。”不是询问，而是确定了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都说我留意你好久啦，只是一直躲着你不让你发现而已。”
　　“跟踪狂？”
　　“嗯。”
　　“这种时候别回答得这么干脆，你是天然呆啊。”
　　“被天然呆评价为天然呆我还是第一次。”
　　“让你拥有这样的经历的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夏风轻声笑了一声说：“我很高兴。”
　　银杏直至上课的钟声响起才发现自己看着这张脸又走了神。
　　结果他一整天都忘不掉那张脸，杏花也看着他一整天，但什么都没说。

　　银杏小跑着来到校门时，夏风早站在校门。
　　身边围着不少人。
　　银杏远远地看着夏风，他带着仿佛永远都看不腻的好看的笑容，站在几个女孩子之间，谈话的内容平凡得很，无非是今日的课程或推荐最近推出的专辑。
　　他似乎真的很受欢迎，陆续有离开校门的学生和他打招呼。银杏不明白这么显眼的人为什么自己开学将近一年都没有发现。
　　原因一半可以归结于自己对身边的事不太关心，另一半则大概如他所说的那样，躲过自己的视线吧。
　　女孩子们似乎没有停下话题的打算，而且还多了两个女生加入其中。
　　银杏呆站着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迈开步伐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可夏风看起来似乎有点困扰。
　　“抱歉我来迟了，等了很久吧。”
　　女孩子们都转过头来看了看银杏，疑惑惊奇的目光让银杏感到十分不自在。
　　“没有，我也刚放学不久。”夏风从女生们包围的圈子中走出来，回头和她们作简短的告别：“那么我先走了，明天见。”
　　女孩子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夏风的笑容让她们一度语塞，银杏抓住夏风的手臂匆匆远离校门以及那群女生。
　　他们一直沉默地走着，直到远远地离开了校园，来到人群密集的红绿灯时，银杏才开口说话。“请我吃饭作谢礼吧，我把你从盘查中拯救出来了。”
　　“盘查这个词太夸张啦，还是说在你看来她们热情的谈话就是盘查？”
　　银杏反了一下白眼决定到达目的地前再也不说什么了。
　　人行道还亮着红灯，他们站在人群中，偶尔会引起别人的注视。
　　人们窃窃私语。
　　“看见吗，是钢琴家千秋的儿子。”
　　“咦？哪个？”
　　“穿着校服，站在很像模特的男生旁的那个。”

　　“听说年纪轻轻就和他父亲一样出色了呢。”
　　“要去拿签名吗？”
　　“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他还只是孩子而已……”

　　“真可怜，听说千秋先生死后他自己一个生活吧……”
　　“似乎有亲戚照顾，社区也会关照这孩子啦。”
　　……
　　………
　　很吵，想快点离开这里。银杏低下头，揉乱本已不整齐的头发。这是他面对这种场合时习惯的动作。
　　噗。
　　仿佛是配合他的动作般，夏风笑了起来。
　　“你这样子太可爱了。”他小声说。
　　真没礼貌……银杏想开口，夏风拉着他离开了人群，银杏看见红灯转绿。明明心里想着“啊是时候过马路了。”可他却没有摔开夏风的手。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手却牵着手。
　　夏风的手指很冰，手心却意外地温暖。这种温暖令银杏感到安心。
　　直到他们来到在水泥森林中绿化用的小公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夏风才放开银杏的手。
　　夕阳的光揉碎后铺洒在夏风身上，黑发染上闪亮的金黄。他就像一个合格的狂欢节小丑，正邀请来宾般对银杏张开双手转着圈说道：“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银杏是第一个被邀请到这里的人啊！”
　　“……明明什么都没有、还算得上是秘密基地啊。”
　　“才不是什么也没有呢，这里装满了我伤心和快乐的回忆的说。”
　　“那现在？算是快乐的回忆吗？”
　　“嗯。”
　　“说谎。”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在伤心。从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发现。”
　　夏风的笑容凝结起来。
　　银杏听到了小小的叹气声，它与风摇动树叶的声音揉在一起。
　　“这是我喜欢你的其中一点，任何事都瞒不过你。”
　　“可我昨天才认识你。”
　　夏风摇了摇头。
　　“我和你、小时候遇见过的哟。只是你忘记而已。”
　　“你就这么肯定当年遇到的人是我啊。”
　　“因为那时的你上过电视。和你父亲一起。”
　　这次轮到银杏叹了口气。
　　夏风坐在草地上自个儿说起话来。
　　“因为父母吵架，当时我从家里跑出来，在这里听到你唱歌。那时候这里还是个小池塘，长满了高高的杂草，而你就站在其中。在我眼里看来，你仿佛在叫我过去一样。”
　　这么说来，银杏确实对长满杂草的池塘有点印象。那时他偶尔会到小教堂作为唱诗班的一员唱几首，原因很简单，因为父亲偶尔会去教堂弹管风琴。教堂不远处有一个池塘，父亲被一群音乐迷发现并被团团围住时，他通常会到那里等父亲解脱再一起回家。
　　至于是否记起曾遇到一个伤心的漂亮男孩，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时候你看得出我强颜欢笑，在我说出缘由的时候安慰我，说不要在意周围发生的任何变化，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要为了自己好好活着。然后唱了一首歌，是光耀海星。”
　　银杏仔细地想了想，虽然不记得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可这样的话确实像他的风格。
　　“那现在伤心的原因？又是父母吵架了吗？”
　　“不是。我父母在那不久后就离婚了。那以后我和外婆一起住。”
　　夏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日燥热的空气因晚霞而渐渐变得清凉。
　　“……然后，和我相依为命的外婆，前天也离我而去了。”
　　夏风说得很平静，轻轻地弯起嘴角，银杏觉得这样的笑容似乎更像哭。
　　银杏明白失去最重要的亲人的心情，毕竟直至3年前，他一直都与父亲在一起。
　　“那时我唯一想见的人是你，即使一句话也好，想听你的声音。虽然深知你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心里想着远远地看着你就好，可是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当这么想着的时候，你便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神给我个机会一样，所以昨天才会不小心告白起来……其实我今天和你一起放学的目的，是想向你道歉……”
　　“要听我唱歌吗，光耀海星。”银杏打断了夏风的话，又没等到夏风反应过来作出回答便开始唱起歌来。
　　自从父亲死后，琴依然继续弹着，却没有唱歌了。
　　因为一直坚信无论弹琴也好唱歌也好，父亲是他唯一的听众。
　　殊不知曾在某天，自己一时的多管闲事，竟糊涂地多了一个观众，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听起来似乎既荒唐又可笑，甚至有几分恶心。
　　可银杏确实对这个近180公分的洋娃娃般漂亮的男生感到在意。
　　“虽然说是要道歉，可我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哟。”
　　银杏停止了歌声。
　　“既然你没有放弃，那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
　　“以交往为前提的交友？”
　　“你要这么想也无妨。如果你能令我对你产生朋友以上的想法的话。”
　　夏风伸手拉一把银杏，银杏猝不及防跌进夏风的怀抱。
　　银杏没有推开，虽说两个高中男生在公园一个拥抱这件事听着就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只是泪水浸湿了单薄的衬衫渗透到他的肩膀上让他产生了怜悯。
　　或许是单纯的怜悯，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
　　总而言之，夏风和银杏，确实以此为契机相识了。
　　晚霞吹来的风夹带着暑气，却也感觉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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