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掩双眼

　　１．

　　许元偶尔觉得当了十多年的邻居还算亲切，只是关系愈友好，亦意味着被管被啰唆的次数愈多。只要你的邻里有女人。像他今天奇迹地于可以准时下班，兴高采烈跑去家附近的街市，竟不幸撞见了也是刚下班的一个邻居。还是跟自己从小吃喝打架大的那种。

　　那个离成为老太太不远的女人一见他就伸出五爪，嘴巴像爆竹啪啦啪啦的响过不停。“真巧啊，居然在这碰面！近来生活怎样？听我妈说你那个天才弟弟明年入读大学吧？真厉害！你那个不男不女的妹仍是那么勤力好学吗？之前翻时装杂志好像看见她当模特耶！你要多加小心，这么小当模特学坏了怎么办？还有，你那个离家出作的妹妹仍没有消息吧？天啊，三姐弟以她年纪最大，为什么最不懂事？没有男人，女人也可以拥有丰盛人生啊！我就是当中的最好证明！女性独立，先冲事业其余免谈！告诉你，我刚当主任！这时代当教师真的很辛苦，小孩难教！你也只是对三个而已，我这主任要管教全校学生啊！你说．．．．．．”

　　有人关心自己是不错。但家事情事一旦给这女耳闻，几乎唱遍整层邻居无一不知。怎么办？他可不想迟回家烧饭，要弟妹等可不好。但女人没有放他离去的意思，许元也不懂如何插话。又听她啰嗦几句，弟弟的一个惯性电话，成功为他逃离现场。

　　“呵呵，怎么喘气了？”手电传来少年声音。

　　听到那把略微低沈的声线，许元剎那间竟觉心安。见鬼！

　　谁叫他每天固定于七时正收到弟弟的电话，下班的话，弟弟就会像现在一样，语气温柔似水，跟自己闲谈几句。加班的话，只好摸着鼻子准备被骂，赶急忙完工作飞奔回家。

　　提起许城这个弟弟，许元便忍不住挺起胸膛觉得好不自豪。上年会考当了个十优状元，拒绝拔尖，今年高考又轻松地取得五优回来。这暑假一过就以十六岁跳级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

　　有时候，许元觉得上天也太偏心，会特别偏爱某些人。假若读书聪明，相貌该逊色才合天理。怎么他这个弟弟连模样都是难得的一等一，跟电视杂志上的明星模特有得比拼。又不像别的孩子早晚不离书本当条蛀书虫，许城的运动不错体格健康。最重要是，他跟另外两个妹子不同，愈大愈有大哥的心，既帮忙处理家事，假期又不会整出溜走不见人影。这样一等一优秀乖巧的孩子，那里找得着。

　　这么对比，两个妹妹就叫他郁闷。一个确实不用自己操心，什么事都办得有条理。只是没有半点像个女孩子，而且对男性不屑一顾，希望当中并不包括他。

　　另一个更令人头痛。为了喜欢的人，跟他反抗。甚至在中六这紧张时期离家出走。他报警又不是，强拉她回家也不是。只得在家里干著急。

　　还是许城最好。他放下移动电话，看见满天都是蜻蜓。“靠！不是要下雨呀！”

　　衣服还没有收，得赶快回家。一边想，一边飞跑往街市旋风式采购再奔回家。单亲家庭的一家之主可不好当，既要上班，又要忙家务煮饭。有钱的话，真想娶个贤慧的女人帮忙负担。不过，肯定是没年轻女人愿意嫁来当三个小自己不足十岁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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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响了几声轰隆，还附送几道闪光，许元匆忙把玻璃窗都关上，看见还未清洗的衣服，心里暗暗哀嚎。下雨不能晾晒，明天只好早起。痛苦啊！

　　果然，雨水转眼便点点拍打玻璃窗上，许元探头进房叮嘱躺卧下层床的许晴：“明天上学别忘记带伞！全都挂在铁门，别再跟我说忘记放在哪。”许晴头也不抬一下应了声，依旧死盯著书不放。他也不好啰唆，取出三把折伞。免得转身去忙就忘掉。

　　打开木门的一瞬间，就见离家半年的妹妹一声不响的站着，让许元吓了一跳。“许盈！”

　　妹妹跟半年没什么大分别，只是眼睛红红肿肿，看起来怪可怜。

　　“哥．．．”

　　待他拉开铁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向来娇惯的妹妹竟站于门外不敢进来。她穿上奶白色的连身裙，左手提着一个大小称得上旅行袋的名牌手提袋，右手紧抓着伞柄。许盈向来不胖，又爱漂亮，身形一直跟杂志上的模特儿差不了多少瘦得不健康。不过，现在的肚子却凸起来。

　　竟凸起来！

　　许元连拉许盈入屋，把两扇门都关上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瞪着许盈。“靠！是不是那个他妈的混蛋不负责！”

　　被骂的许盈手脚都僵直，却坚持抿嘴不答。他气得脸都发青，想发作，但眼见妹妹两眼通红，转了转眼珠想想看，事情已发生，于这时候再出口责骂也没什么用，甚至伤害家人之间的感情。叹了口气，拉了张椅子叫许盈坐下。又倒杯温水递给她，“喝吧。别想太多。”

　　“哥．．．对不起哩．．．”

　　还知道对不起，算有救，许元摸摸下巴。“孩子要生下来吗？”

　　依家庭状况来看，许城与许晴仍在求学，单靠自己那份收入，都几乎捉襟见肘，实不容易供养多一个小朋友。他必须知道许盈的决定。再要求许城量度如何开源节流。

　　“我，我一定要生下孩子。”

　　简洁明了，完全没有商讨的余地。许元头痛的摸着额头，不禁怀疑为什么这个家的小孩都是这款模样。“许盈，你功课不算差，生孩子的话必定要重读中六．．．”

　　“我不读了。前阵子都已经申请退学哩。”许盈一脸不痛不痒，眼睛虽带点湿气仍跟许元对视，丝毫不退怯。许元见妹妹脸色苍白，除肚子微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瘦削得不得了。也不敢再说什么惹她恼怒，听说情绪不好对孕妇影响极大。

　　“好吧，你决定了的话我没异议。”许元像往常揉了揉许盈的脑袋，“行李只有这些？幸好你还有衣服留在家里。早点休息去。”

　　这时，许晴从房里探头出来。“床单刚换好，你照旧睡下层床吧。”

　　许盈感激的点头，把手上的东西稍作整理便进房。许晴不再窝在床上，眼光落在一脸苦恼的许元身上。“快十一时了，许城快回来，该叫许盈先洗澡睡觉。”

　　许元瞬间高兴的瞧着许晴傻笑，“果然是你聪明！就依你说！”

　　许晴也不等许元冲进房里，自己拿出手机飞快的按键。许盈出奇听话，取了干净衣服便往浴室洗澡。许元在她关上门前仍不停的吩咐：“要早点睡。多些休息，晚上要盖好被子，别因空调着凉，紧记要睡前把电扇关掉．．．”

　　“哥，别再啰唆了！许城还在下边茶餐厅等着。”许晴指头不断敲打手臂，“她会懂得照顾自己，都已经是成年人。”

　　许元不禁苦笑，未成年的都以为成年好了不起。其实十七岁跟十八岁那有什么分别。不过，他家的孩子都很早熟。三个都急着长大，非要自己决定所有事情不可。他这个当大哥的，都快没地位了。

　　与许晴一起信步往附近的一间茶餐厅，门口旁已经站立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许元看见这个弟弟，又扭头看看走在自己身旁的妹妹。心里一阵骄傲。连这么随意的一个动作都与众不同，许城许晴这对孪生简直是老鸹窝里出凤凰。

　　虽然，美中不足的是许晴整个样比较像帅哥而非美女。

　　“哥，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轮廓线条略为青涩的少年抬起头，皱了皱眉：“是许盈那家伙闯了什么祸躲回来？”

　　呃．．．许元额头冒汗，不愧是优等生，不靠拔尖，下年即将成为大学生的弟弟，在他什么话也没说，便能猜中当中因由。许元擦了擦汗，“先进餐厅，说来话长啊。”

　　“我请，进去吧。”许晴抛了一句便自行推门进去。待三人坐好，许元不禁劝道：“十一时了，喝茶就好，别叫套餐．．．”

　　“伙计，特餐火腿通粉，配煎双蛋，来杯热奶茶。”

　　“一份特餐鸡扒面，火腿奄列，冻咖啡。”

　　“没问题，这位先生，你要什么？”年轻的伙计飞快回应，见许元仍没点餐，不忘推销。“我们的米线很好吃，要不要试试？”

　　许元无力的垂下头。“不，不用了．．．”

　　许晴手撑着头，不满的催促，“发愣干吗！快把话说完，我还要回家温习。”

　　“喂，你可别太晚睡，伤身啊。”虽然也清楚孩子愈大愈听大人的话，不过许元仍不放弃说道：“你读书向来不错，根本没必要为了再提高名次搞坏身体。打工读书都算，这段时期你还学习德文，考什么试。天天都温习，天天都听课，你当自己是铁打出来？再厉害，身体差了就没用！”

　　许晴没什么表情，喝了口伙计递来的奶茶。“提早一年考会考，被拔尖的话又提早一年，时间真的过得很慢。”

　　只见旁边的许城点了点头附和。好吧，他决定放弃说教，直入正经话题算。许元连忙整理表情一脸认真。“两位，回正题。”

　　“什么？”回应他的又是许晴。

　　“我们现在最迫切的，是该考虑如何帮助许盈。”许元难得非常严肃，事实上，他最担心是家里支出问题。他不太清楚家里收入支出的情况，因为钱都归许城管。只是，许城许晴这对兄妹刚满十六就迫不及待去打工，甚至从此不再取零用钱。所以，他几近肯定，假若许盈的孩子也归他养，家里的钱一定不够用。

　　只见，许晴毫不在意的喝着奶茶，许城则挑一挑眉头。“哥，那家伙虽固执不听人说，可是并不是笨得无药可救。”

　　对啊，家里最笨的人不是我吗？许元心里狠狠哀号，最终不耻下问。“原因呢？”

　　“你知道许盈喜欢的人是谁吗？”许晴又吸了口奶茶，眼睛不时瞄向灰墙壁上的电视正播放夜间新闻。

　　提起许盈喜欢的男人，许元就生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答：“她学长。”

　　“．．．．．．”

　　好吧，他都知道自己被瞪了，许元无辜的耸动肩膀。“她没说喜欢是那一位学长，而且我从来不八卦你们的私事。我很尊重大家，不会探究你们的私隐！”

　　许晴反了反白眼，专心吃她的宵夜。得不到答案，许元只好向许城求助，怎料对方温柔地勾起笑容说，“哥，既然你重视私隐，那我也不好勉强你听。不过产检什么的，那家伙要自己办妥。不然，生来也照料不了。把孩子丢给儿童之家恐怕还比较好。”

　　这么残忍？对象可是自己的亲姐姐耶！许元这次真的愣住了很久，难怪很多父母都怕孩子大，难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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