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森林

　　1、那是在五年后的名典咖啡奢华的包间外。那时的林木已经是一所学校的高中老师，她开始习惯这样安稳平淡的生活，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早已枯竭。那晚同级组室的阿兰死拖硬拽地要林木参加她朋友的朋友的生日会。话说这朋友的朋友，关系也忒远，对于那寿星公，她岂不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但林木最终还是拗不过阿兰，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大概就是这个状况了，谁人不知阿兰姐缠功了得，且平时对林木这种新菜鸟也是小恩小惠不断。林木想，算是给阿兰面子吧，舍命陪女子。
　　原本想着来到这里会看到一室的烟雾缭绕，醉生梦死，却没想到轻轻推开包厢的拖拉门时，迎面袭来的竟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映入眼帘的是十来个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他们都以各种优雅的姿态坐着，彼此正在低声谈笑，神态慵懒，却气质高贵。整个包厢金碧辉煌。林木愣了一会儿，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阿仪常挂嘴边儿的一词语“人模人样”，说得可是这些人？不禁扑哧一笑。那众人听到了声响，齐刷刷地向她行注目礼。林木的脸马上烧起来了，这下糗大了。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拍拍额头，表情懊恼地嘴里念念有词；叫你笑，叫你走错包厢，就一土包子，阿兰姐那包身工哪能有这么金光闪闪的朋友。
　　林木于是不做多想，抬目向那众人神情迷惑地笑笑，接着故作惊讶地大叫“啊，原来这就是穿越啊！”还没等那众人反应过来，林木已经夺门而出了。隐约听到里面爆出的大笑。林木懊恼极了。她无力地摊在门板上，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林木发现前面站了一个人。
　　往事如烟，岁月如尘。
　　“我从来都没爱过你，林木，是你一直缠着我。”那时，这个人平静的眉眼，似乎在谈论寻常的天气。
　　回忆汹涌，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胸腔，心疼的感觉是这样强烈。可那又能怎么样？
　　“林木，我不会见你的，你还是走吧。”没有人知道，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独自一人穿越太平洋来找他。异国他乡，她踽踽独行，满眼是陌生。
　　如今这样的相遇情景偶尔还是会在梦里出现，如同镜花水月般。这是一种奢侈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连打招呼的情谊都消失殆尽的今天还能遇上，且还是在这样陌生的城市，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安排。林木对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点点头，就转身离开，留下那全身僵硬的男人，幽暗的灯光下，英俊的脸庞，隐忍着无尽的伤痛。
　　林木一口气走出了名典的门口，冷风肆虐扑来。原来已经是深秋了，这个城市开始变得萧条凄冷。脸上凉凉的，林木用手一摸才惊觉在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淌了一脸。幸好，刚才那幽暗的灯光，掩饰了所有。其实，林木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只是她知道是他，也只能是他。那是属于他独有的气息。大二那年，由于眼睛过于疲劳而当了一个月半瞎子的林木，却从来没有错过过他。不管是在食堂，教室，还是图书馆，只要方圆50米以内，林木都能如某减肥广告那般“快、准、狠”地命中目标。还记得那时余扬好听的声音“林木，你属狗的么？”“林木，你就不能矜持点”“林木，我很忙。”“林木……”“林木……”。那时的她很喜欢他这样叫着她的名字，就好像那想念的喃喃细语般，可惜，再也不会有了吧。
　　突然想起一句话：任时光流逝，记忆中的你我都不复存在。能遇见的不过是如今的你我罢。
　　手机铃声打断了林木的回想，林木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回忆里沉沦。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林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说完以后，就去包包里找手机，这时，林木终于想起阿兰姐了。
　　手机里，阿兰姐声如洪钟“死阿木，你死到哪里去了？快点回来给老娘壮胆，这关系到老娘的终身幸福，你丫的敢临阵脱逃，军法伺候……”林木满头黑线，军法？她说的该不会是“吟哦大法”吧？唉，所谓的“吟哦大法”就是唱歌啦，话说阿兰姐不知受哪方神仙洗脑，每天唱歌两小时可强身健体，百毒不侵。而林木的课程安排刚好和她一样，一同上课，一同下课。于是，级组室里通常都是剩她们两人，林木的耳朵由此遭受荼毒。如果是高山流水般的天籁也就算了，偏偏是“依依呀呀”被卡住的录音磁带，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的太监音，听得林木满身鸡皮疙瘩。那么还要说说为何会练就此绝世大法呢？那还得从一次唱得过于激昂说起，那次阿兰姐心情灰常激动，鬼哭狼嚎的，被楼下的校警听到了，以为这里发生命案，风驰电掣赶到时，阿兰姐却已躲到门后去了，还拼命给她打手势，要她做做样子，林木不得不尴尬的向赶来的校警笑笑：“啊哈哈，唱歌，唱歌……。”说完就扯起嗓音“啊……阿里山的姑娘……”校警目瞪口呆，最后摸摸脸，呼哧呼哧地走了。哎，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于一旦。阿兰姐这才屁颠屁颠走出来，豪放地拍拍她肩膀说：“好姐妹，我们也算患难与共过了，通过这次，老娘发现，妹妹待人真诚，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不惜毁掉形象来帮姐姐度过难关，好样的，以后老娘就继续造福于你啦。啊哈哈哈……”
　　林木真真是无限怨念，不是为毁了形象，本来毁了形象是很抑郁，害她每次经过校门口都要装蒙面超人，但更抑郁的是，阿兰姐从此走“吟哦”路线，为避免校警再次光临，“狼嚎”变成了“吟哦”，“哩……哩……是哇心类滴……几……首……首……呱”。此乃绝世大法练就之过程。
　　后来还是阿仪一针见血的总结：你这同事唱歌真像便秘。果然生动形象贴切。
　　林木再次把注意力转回手机，她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阿兰姐啊，我突然想起家里的……窗户没锁，你都知道了，这天好像要下雨，阴风阵阵，乌云密布什么的……”
　　“……”
　　“就算不下雨，话说现今盗贼盛行，各种偷蒙拐骗，各种偷鸡摸狗……”
　　“林阿木，你丫滴说人话，要不老娘非宰了你。”
　　“阿兰姐，我真不想去，您自个……”
　　“……”
　　“我在门口……”啊，让我去死吧，阿兰姐真真……是逼良为娼。林木不得不仰天长啸。
　　在门口遇见的那一瞬间，余扬竭力保持镇静，但她果决地掉头就走，还是深深伤了他。要是从前她肯定像磁铁一样粘过来，怎么甩也甩不掉，就像牛皮糖。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他的牛皮糖，沉重但甜蜜的负担。她初初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只是讶异于她的笑容，那样的动人心弦，但他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只是后来诸多的纠缠，让他慢慢的习惯她的存在，呼吸一样的存在。那时，他才发觉即便有时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喜欢她在身边，喜欢心为她跳动的感觉。
　　如今，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算是一种强求吗？
　　余扬整理好思绪才推开包厢的门，其实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些年他都不过生日。因为他知道他许的愿望一定不会实现。只是今天刚好回国，约了一些朋友见面，有人记起他的生日，就顺便庆祝。
　　他一进来就看见十来个男男女女，其中有几个是他大学时同社团的好兄弟，当年他刚读完大三就离开了，也来不及道别。最近这些日子才重新联系上的，男人的友谊有时很奇怪，一两句话说下来，还是当年的感情。也有几个是他在国外时认识的朋友，比他提前回国，也在这个城市落地生根。
　　见他愣在那里，大学时要好的学长杜培走上来，用力地来个熊抱，“你小子，终于回来了，当年一声不哼就走了，你还知道回来？？”
　　余扬连忙道歉“我错了，错了，当年就应该先经过您老的同意。不过，”话锋一转，“听说大哥革命已经取得成功，就快喜结连理，恭喜恭喜啦。”
　　果然说起自己的未来老婆，杜培马上幸福甜蜜起来，说：“哈哈，那是，那是，历经千辛万苦，其中的辛酸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找天让你见见你嫂子。对了，你呢？革命进行得如何？”当年大学里才貌双全的余扬，不知俘获了多少女生的芳心，可这小子总是冷冷的，丝毫不理会这些狂蜂浪蝶，只一心埋头苦读。后来听说被一个新生缠得很厉害，出双入对的，再后来就离开了。
　　余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了说：“还是孤家寡人啊，哪有大哥这样的艳福。”
　　这句话引起了包厢里那些女性的注意，纷纷向这边投来爱慕的眸光。杜培毫不意外，因这男人实在是太优秀了，先不说他创立的这公司有多强大，就是这外貌只怕也没几人能及吧，所以即使是有教养的女性也不免心荡神驰啊。
　　这时余扬国外的朋友之一，苏醒走过来搭着余扬的肩膀说：“不分国籍，男女通吃，男的羡慕嫉妒恨，女的爱慕不甘怨的余公子，你们有所不知啊，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苏醒是三年前在英国剑桥认识余扬的，那时的他正在攻读博士，独来独往，面容冷漠，寡言少语，因着同是中国人一来二往才熟稔起来。混熟以后才发现他是个真诚实意的人。只是他一直好奇，在剑桥也有不少的女性向他表示好感，他通常都是面容不改委婉礼貌地拒绝，从未见他的目光为哪个异性停留过。因此苏醒一度以为他喜欢男人，有段时间寝食不安，刻意和他保持距离，深怕基情四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余扬盯着一本杂志上的图片，神情专注。图片上是一个20来岁笑容甜美的大女孩，一个是5、6岁脸上挂满泪痕的小女孩，他看了一下才发现，那是汶川大地震时的一本义工图集。很显然那个大女孩在地震后去了汶川当义工，再后来，在余扬公寓里的书桌上，他不小心看到抽屉里那一叠叠的白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满满的“林木”两字，他猜想那个女孩就叫“林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才不小心闯进来的女人就是那个图片上的大女孩林木，苏醒心急地想试探一下，于是说：“对了，你刚才没来之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有个搞笑的女人误闯了进来，然后很搞怪地大叫了一声‘啊，原来这就是穿越啊!’，就跑了，害这帮家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说完后，苏醒扫了一眼那些男人，发现他们都是看好戏的表情，回头看看余扬，发现人家还是面不改色，苏醒很悲催地想：为啥他要像热锅上的小狗，急得团团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于是苏醒赌气，不说了。
　　幸好余扬国外的另一个朋友周益，接起苏醒的棒，说：“刚开始我和苏醒都不觉得好笑，但是后来赵磊跟我说这是有渊源的。有句类似的话出自一个流行的笑话，笑话讲的是一个男人正跟一个有夫之妇偷情，结果妇人的丈夫回来了，这个男人慌不择路，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就裸身从二楼的窗子跳下来了。下来后发现自己身处闹市，还成了众人的焦点，于是男人突发奇想，故作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啊，原来这就是地球啊!”
　　周益说完后，还是有几个人扑哧笑了出来。苏醒这时又鸡婆起来了：“原来国人喜欢看笑话啊，这癖好还真是奇特啊。”
　　“切，还真是拾着鸡毛当令箭--少见多怪，看笑话是培养幽默感的必修课。”杜培白了一眼苏醒，似乎在说“你是洋鬼子的狗腿，你敢否认么？”。话说这苏醒是他们当中留洋最长时间的家伙，他从初中就被送出国，一直到最近才回的国。杜培恨铁不成钢啊，笑话是国粹。国粹懂不懂？
　　苏醒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一脸的无辜，貌似刚才用错词了，难道不应该用“癖好”，那要用什么？回国这段时间常常闯这样的祸，偶滴天啊，谁来救救他呀!话说“偶滴天“是什么意思，至今他还没弄清楚呢，他看人家用得挺顺溜，也拿来用用。
　　笑话吗？她从前就很喜欢看笑话，多的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笑话本子，还爱不释手，随身携带。刚开始陪着他学习时她包包里总是揣着两三本笑话册子，他在看书时，她无聊就拿出来看，看到好笑处就毫无形象地爆笑，有时还会捂着肚子，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他常常被她的突发状况搞得哭笑不得，无法集中精神看书。因此，他三令五申不许她再跟着他去学习了，她却可怜兮兮的一再保证不再看笑话，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然而慢慢的，他发现即便她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不吵不闹，他还是心猿意马。最后只能板起脸说了些狠话，她才半妥协说不再跟他去自习室，但不包括图书馆，食堂之类的。
　　其实回想起来，当年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能分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都是她缠他缠得紧挤出来的。他一直惊异于她小强般不屈不挠的意志，同时又感到幸福。也许也只有这样的女孩才能打破他坚硬的心房，最终住了进去。
　　余扬笑了笑，原来这些年来，她的这一爱好还在，真好。
　　注意到余扬的笑容，苏醒顿时来精神了：“哟，连面瘫的冰山美男都笑了，还真是万能的笑话呀。”“面瘫”这词儿用得还行吧？？
　　杜培这时更是来劲儿“可不是。”看吧，看吧，笑话可是包治疑难杂症，起死回生，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药啊。噢，笑话万岁。
　　也只有苏醒知道，余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的笑与周遭的这一切无关。
　　随后大家都各自聊聊这些年来的一些经历和感慨，欢声笑语，气氛融洽的。其中有几位单身的女性无不对余扬产生浓厚的兴趣，而又以同校低几届的一个学妹表现得尤为热情主动。此学妹名叫瑞雪，当年她考上G校时，余扬已离开，却还留下无数的传奇和无尽的唏嘘。瑞雪对他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可惜无缘相识。如今这一遇见，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她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是单身？
　　“恕我直言，余学长真的没有女朋友吗？”瑞雪话锋这一转，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当年瑞雪就是凭着火辣的性格才登上的G校“火辣女神”的宝座。
　　说起来，八卦还真是人类的天性。人人都想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会没有女朋友。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八卦话题。于是，所有的眼睛都紧盯着余扬，屏气凝神，看他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余扬一看气氛不对，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他，他很无奈地皱皱眉，却云淡风轻地说：“额，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一直忘不了。”啊，原来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长情的啊,离完美又靠近一步了.
　　原本想着这帮人总该满意了吧，却不想这瑞雪咄咄逼人起来：“余学长难道还在等那个曾经的女朋友吗？”
　　这时，众人呼吸又是一紧，这小学妹还真是毫不留情面的说。
　　余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表情有点紧绷,说实在的他真算不上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因而这时的神情看起来有那么一丁点……可怕。“这是个私人问题，我不准备回答”而说出来的话也果然如他的神情一般的冷，嗖嗖刮过众人耳边。
　　众人都有点瑟缩，当中有人想转移话题，活跃气氛，比如说赵磊，余扬大学时的上下铺兄弟，刚想开口，却被犀利的小学妹瑞雪抢先了“余学长难道从没想过，也许学长曾经的女朋友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这炸弹一扔出，立马炸得众人魂飞魄散，这妮娃子还非得封她为“犀利姐”不可，果然当年的“火辣女神”不是浪得虚名的。众人想，这次主角大概要发飙了，任谁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揭伤疤都不会无动于衷吧？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只见余扬表情松懈下来，神情有些凄凉和无奈，他苦笑着说：“是啊，你说得对，没有谁会为谁一直等候，即使是曾经最爱的人。”
　　众人一时愣住了，接着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那罪魁祸首赵磊，似乎在说“看你干的好事”，话说这小学妹还是赵公子带过来的。赵磊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连忙站起身，拉着瑞雪说：“啊哈哈，学妹刚才不是说……额……很忙吗？我送你回去吧。”赵磊一一回视众人，那无辜且懊恼的眼神似乎在说“各位大侠饶命啊，我也不知道这小学妹是一难缠的主儿，哎，遇人不淑啊。”
　　且说这小学妹在这节骨眼上怎肯罢手，要换做你，千方百计要闯进这样的一个人的世界，当然最先做的就是要灭绝他继续等待的希望，然后再趁虚而入，最后才能成功获取他的心。尽管余扬方才的回答确实让人于心不忍，然而她是谁呀，她是无往不胜的瑞雪，当年有多少的学长学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瑞雪丝毫不理会赵磊的话语，她依然紧盯着余扬，语气像法官审问罪犯“为什么要酒醉驾驶”一样：“既然学长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什么还要如此耽溺其中？”
　　这一次余扬倒是毫不含糊，他抬眼看着瑞雪，笃定地说：“人的一生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你说不上她哪里好，却始终谁都无法代替。”
　　瑞雪愣住了，显然是被余扬的这些话打击到了，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她想不到这个男人的感情如此之深，而她也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世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简而言之，她永远都不可能打动他。她很不甘心，她突然很想看看余扬心里的那个无可取代的人到底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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