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本报讯：昨日，独立音乐人颜溯被发现在其位于扬州的住宅内自杀。据警方透露，颜溯的死亡时间越为凌晨3时，死前曾服用大量安定药物……”
　　蓝洄读早报时再娱乐版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消息。报道虽还算详细，说的却是个从没听说过的人。它像是一则版面不够的充数物，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娱乐新闻中显得太过阴郁和不起眼，连照片都没有附一张。
　　蓝洄继续往下看。
　　“据悉，颜溯曾是摇滚乐队‘溯’的领队兼吉他手，2002年脱队后开始独立创作。因其曲风迷幻飘渺，素有‘行吟客’之称。……”
　　带着一种算不上好奇的探究心理读完了整篇报道，他甚至未发出一声叹息就翻到了下一版。每日死亡的人实在太多，还有五花八门的理由：车祸、医疗事故、情杀、仇杀、生活放纵……作为庸碌都市人中的一员，他早已学会冷漠地对待这些事情的发生。
　　上班的人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坐他后面的同事李方圆才坐下来就笑道：“小蓝你天天雷打不动地早到看报纸，让我这个懒人真的很有压力啊。”蓝洄虽然在看报纸，对于周边的变化也是一清二楚。他放下报纸淡笑道：“习惯就好。”
　　差不多也要开工了。他想，把报纸收回了抽屉。蓝洄大学毕业后在一家IT公司里找了一份工作，一做就是五年。五年间，他先后买房买车，生活也算步入了小康，除了至今没有一个固定伴侣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其实他也觉得自己一个人过着挺好，可身边那些陆续都结婚甚至是生子的损友愣说他生活不圆满，天天变着法子要给她介绍女朋友，蓝洄懒得理他们。
　　他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洗漱吃早饭后开十分钟的车道公司，看十五分钟的报纸后开始上班，生活循规蹈矩，平庸寻常，毫不动摇。虽然除了全勤奖和年终奖外他也很少得什么，干了五年也没有升降，可他始终不在意。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蓝洄再也没有去想那篇报道的内容。直到晚上他下班到家时，脑海里突然又闪过那个名字“颜溯”。
　　顺带着，还浮现出了一张眉眼模糊却又稚嫩阴郁的脸。
　　蓝洄洗了澡，只穿了一条短裤，脖子上挂了一条浴巾便走到电脑前去开电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有匆匆一瞥的独立歌手这么感兴趣，但他觉得既然都想到了，查一查总是无妨。
　　网页上弹出各式各样的新闻，无非就是他今天在早报上看到的那些。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在发生，一个小歌手的死确实微不足道。他想起那个人独自死在空无一人的住宅里，手边是散落的药片，觉得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
　　蓝洄是个冷情至极的人，从他一直未能有固定伴侣就看得出来。往往会有女人因为他身上这种拒人千里的气质而追随他，但真正得偿所愿后往往又是她们最先提出分手。蓝洄的最后一任女友与他交往了两年，是最长的一人，最终仍然是离开了。他至今还记得她在走之前说的话，她说：“蓝洄，我真想知道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人，是不是也会为她失色，为她哭泣。”
　　她说罢苦笑了一下：“可惜我是无福消受了。”
　　那以后，蓝洄就再也没有找过女朋友。女人是需要呵护的，他给不起，又不会心动，只有尽力不去祸害别人。
　　他在音乐搜索里打上了“颜溯”两个字，结果并没有很多，寥寥的几首歌显示出此人不高的知名度。蓝洄粗略地扫了一眼，点击了一首名为《溯洄》的歌曲。
　　蓝洄上中学时也曾是个音乐爱好者，甚至玩过一段时间的乐队，但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他对颜溯其人其事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好奇他的音乐如何。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那个四处搜罗歌曲的年代，他爱好不多，就连学业也不是他最上心的东西，音乐——在当时——却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民谣吉他圆润的声音与钢琴轻柔低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前奏。蓝洄开着音箱，任由缓慢的音乐在无人的房间里回荡。

　　“我顺流而下
　　追随你的身影
　　你却逆流而上
　　回到过去的时光
　　我俩相隔有如参商
　　韶华转瞬心已沧桑
　　……”

　　当颜溯的声音开始想起来的时候，蓝洄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还有一种青涩和纯真，像是皮肤下流动的血液、地底下涌动的泉水，承载了时光的痛，却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歌曲是烂大街的“求不得”题材，可不知为什么颜溯唱着他自己的歌又有一种不一般的惫懒和痛苦。蓝洄只觉得自己的心灵被这个人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就像多年前喜欢一个什么乐队一样，这是他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感觉。
　　他就这么呆坐在椅子里，直到歌曲播完又重播。他觉得或许是命运的安排，这首歌的名字里有他，也有他。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独立歌手和公司小职员，居然在一首歌里有了字面上的交集。
　　蓝洄把剩下几首歌全拖进音乐播放列表，开始搜索颜溯的个人资料。照片上颜溯透露出的气质就如同蓝洄一开始设想的那样，阴郁，又有种难得的稚嫩。他有着一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眼睛，纯净的黑色可以让人在一瞬间被吸引，以至于蓝洄有了一刹那的错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然而他很快就否认了这点。世界这么大，这种几率实在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就为了那双眼睛，蓝洄也觉得自己能够在人群中一眼把他认出来。
　　颜溯的资料很简短，但是非常详细和客观，由此可见他的歌迷对于他的喜爱。颜溯在主流乐界不太出名，在独立乐界却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似乎不爱追名逐利，资料上说他有数次被主流音乐公司吸纳的机会，皆被他拒绝。他总是在专辑大卖后失踪，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一般惶恐而任性。他才死了一天，已有来自于各方的猜测：评论、歌迷……因为就在他自杀的前一周，他还在各地Live House举办巡回演出。
　　蓝洄越看越有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滋生。他向来不爱关注别人的命运，更遑论为别人惋惜，不知为何却一再为这个小歌手破例。他想，或许他真的是被那首《溯洄》打动了。颜溯拥有让听者觉得很有代入感的本事，他的歌声让他回想起了久远的过去：舞台上的灯光，队友的拥抱，那些欢笑和泪水……
　　现在他终究是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接下来的几首歌也很不错。蓝洄找到了《溯洄》的资料，因其为颜溯最出名的曲子，资料和解读也要多一些。相关配图是一张颜溯的手迹，显然是专辑内页的扫图，上面写了几个字：“献给C.B。”
　　“说到《溯洄》这首歌，就不得不提到C.B这个人。颜溯的歌曲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写给C.B，因此因此有人猜测C.B是颜溯的好朋友，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身亡，也有人猜测C.B是颜溯的爱人，为其暗恋多年却始终无果，甚至有人猜测C.B从不存在，只是颜溯臆想中的人……但不可否认，C.B对颜溯的影响确实很大，颜溯曾经坦白：‘我是为了C.B才来唱歌的。’若没有这位神秘的人物，恐怕我们也听不到颜溯的歌声了。……”
　　就在新出炉报道颜溯自杀的消息中，更有这样的题目：“著名独立歌手颜溯自杀，疑为情所困？”蓝洄看着烦心，索性全关了，只留下音乐播放器循环播放着那首《溯洄》。
　　他点了一支烟，站到窗边。屋内回荡着颜溯沙哑寂寞的歌声，屋外则是柔和的夏风。从这里望下去是一排萤火似的车灯，在昼夜不息的城市洪流中闪烁浮沉。想到那个就在昨日凌晨悄然逝去的生命，心如止水的蓝洄，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