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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墨
幽冥沉睡在地之最下,凡人不能窥得它的一角,就算是在死后魂魄可逃脱天地束缚的七刻钟里。厌墨倒在刀尖上,百无聊赖地枕手看天。冰狱的树叶都爱长成这个样子,方的圆的尖的,唯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可以用来切菜。他无聊的在炽风与寒风的间隙中等待。
远远的,一阵悠扬的笛音响起。
厌墨听见声音,坐了起来。
笛音片刻之内就来到了树下,透过刃叶遮挡的间隙,厌墨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是他在这里一直等待的人,孤桐。
孤桐照旧穿着他那身鼠灰色的衣裳,毫不起眼。他知道厌墨坐在树干上,抬头淡淡一笑:“厌墨。”
笛音的来源是悬挂在孤桐腰边的一只玉骨笛。厌墨从没问过孤桐这骨笛是来自何处,他想自己肯定得不到答案。其实,他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兽的骨头能有这么诱人的气味,孤桐仅是从魔群中一穿,那些个家伙的眼神就变了。就算是厌墨,听到这声音也忍不住心头发痒。
他自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冰原上:“笛子收好。”
孤桐道:“等很久了吧。”
“不久。”厌墨答。但孤桐已经看见了他发梢上粘着的细碎雪花。
此处是冰狱深处的九分原,除了他俩人的脚步,再没有一丝声响,即使在幽冥,这里也算得上是一块不毛之地。自天地开辟时起,它就开始累积这骇人的死寂。万里冰封的原野上一丝风也没有,随着两人的不断前行,雪也渐渐小了。
厌墨与孤桐并肩而行,每走一步,都感到冰冷向身体里试探似的蔓延了一寸。
他轻轻一弹食指,一团明红色的火焰跃然而起。厌墨目视前方,将那火焰往口中一送。
孤桐看着他的动作,道:“就要到了。”
厌墨低声道:“少君身体怎样了?”
孤桐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厌墨嗯了一声。九分原的顶上,只有一片混浊,他脑海中浮动着聚火之野上空那个血红色的窟窿。
厚厚的冰层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孤桐看见一点警惕的神色在厌墨深邃阴郁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也感觉到了。
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浮游上来,浓雾掩盖住它硕大的身影,冰原仿佛一张古旧的镜子,它偶尔张开嘴,血色若隐若现。
厌墨依然在走,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他知道那双眼睛此刻正窥探着自己和孤桐的动作。水下怪物的心跳透过冰层传到厌墨脚底,再由脚底向上,愈渐强烈,仿佛冰原有了生命,暗含着一颗有力的心脏。
孤桐落在厌墨半步之后,静静仰望着头顶混浊的虚空。俩人仿佛变成了冰原的一部分,四周静得可怕。厌墨已经捕捉不到孤桐的呼吸,他微微撇嘴,做了个笑的表情,却没能给他阴郁的脸孔柔和几分。空气里只剩一种声音,就是冰原颤抖似的心跳声。
下一个瞬间,纵深百尺的冰面骤然碎裂,万千冰屑迸溅而起。
厌墨在巨大的裂响中看见了那东西的真身。
怪物伸出四根触手,按在冰层上。下一次,它依靠着触手的支撑,慢慢探出水面。它过于巨大,以至于在露头的时候周围的冰面又一次像蛛网似的破碎开来。这是一只全身呈现着青蓝色的裂兽。
寻常裂兽在冰狱地下的水中随处可见,只不过是旁人猎食的对象。年幼的裂兽是黑灰色的,这是为了方便在水里隐藏自己,随着年龄增加,裂兽的颜色也会发生改变,这一只巨大的裂兽浮出水面的有四只触手,水下还有八只,透明的身体上突兀着一只眼睛,它咕噜噜转了圈,在看到厌墨的同时,裂兽咧开几乎绕身体一周的大嘴,难看的笑了。
它肤色青蓝,是只长年游走在上水层的捕食者。
厌墨没有多余的动作,他轻巧地站在一块尚未破裂的浮冰上。
而孤桐左手捂着自己腰边的骨笛,目光炯炯地凝望着裂兽脸上那只开开合合的眼睛。就算孤桐平时装得再温柔不起眼,他也有一种魔人善有的表情,叫作饥饿。他此刻看着裂兽,眼神里更多的是满意。
裂兽根本没在意孤桐,他全心全意地盯着厌墨,准确点说,他是在盯着厌墨那双少见的眼睛。
四只看似柔软的触手同时缠住了厌墨的身体,在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骤然勒紧。然而厌墨并没有如它所愿的被绞碎,他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这激怒了裂兽,它立刻扬起所有触手,将厌墨勒至极限。
裂兽的身体是柔软无骨的,他发出咕嘟一声,开始下沉。就算捏不碎厌墨,深水足以冻结任何生命。而孤桐在厌墨身后微微抬了一下手,腰间的骨笛失去了束缚,在裂兽强烈的呼吸中发出清越一声响。裂兽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他犹豫似的来回张望了一下。孤桐却没有给他过多选择的余地,他浮在水面之上,而水正在他的脚下缓缓冻结。裂兽一张口,先将厌墨吞了下去。
孤桐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哀悼谁。
裂兽用力一击,大力将孤桐身边的冰层拍碎,另两只触手缠绕住了他的脚。正在裂兽满足的一刹那,它青蓝色的身体忽然像充气一般,猛的一胀。而胀开的粗壮血管在裂兽的皮肤下激烈的跳动,一团明红色的光芒愈发耀眼,从它的中心整个扩散开来。裂兽再也没法阻止自己的膨胀,哀嚎了一声。而就在几乎要爆炸的一瞬间,它的皮肤彻底变成了暗红色,身体也膨胀到了无数倍的巨大。
孤桐凌空站在涌动的寒水之上,听到从裂兽心脏里传来一声低沉又熟悉的笑。以孤桐的脚尖为中心,四周的冰块又迅速的凝结好。裂兽那颗未闭上的眼睛微微一动,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
厌墨苍白修长的手指上沾了点青蓝色的鲜血,他舔了舔,站在裂兽空洞的眼眶上,啧了一声。
孤桐接住了这颗圆润硕大的眼珠,他赞叹似的端详了它一阵:眼珠毫无一丝杂质,光滑弹韧,它在孤桐手里慢慢变小,最后成了普通珍珠那么大。孤桐用随身的鲛纱袋将它放好,道:“这是冰狱里最好的一颗裂兽眼。”
厌墨从裂兽的眼眶中跳出来,舌头轻轻一吐,那团形状完好的火焰又出现在他的指尖,他轻轻一抖,火便无声的熄灭了。厌墨站在冰上,道:“你满意便好。”
孤桐将鲛纱袋收好,道:“多谢你。”
厌墨瞥了他一眼,冷淡道:“何必说谢。”
孤桐闻言一笑,道:“送你一样东西。”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放在左手上。
孤桐的动作不大,却让厌墨目不转睛。他盯着孤桐手里的东西,一贯阴郁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是……”
厌墨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孤桐手中的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羽毛,它异常轻盈,纵然已经脱离了主人的身体,但那层月白色的光芒丝毫没有褪去,在混浊冰冷的冰雾中更显得楚楚纤细。厌墨眯了眯眼,道:“你怎会有?”
孤桐摇头道:“收礼何必问来处,收下便是,相信你用得上。”
厌墨抬起目光看他,犹在询问。
孤桐无奈一笑,道:“放心吧,是我从少君那里得到的。”
厌墨伸手取过,仔细端详着这枚淡若无物的羽毛,它尚显细嫩,想必是无意被卷入了蒸腾之中,才从云上坠落,他抚摸着羽毛,心中一个念头愈来愈热切。
孤桐道:“我已算过,下一次蒸腾要来了,幸好赶得及将它交给你。”
厌墨道:“你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孤桐顿了顿,道:“不要强来,凡事小心。少君他……应该没有问题。”
厌墨道:“孤桐。”
“恩?”
“若你连我也放心不下,幽冥里可没有能让你放心的人了。”厌墨低声道。
孤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不担心厌墨,他甚至感觉得到这个黑发黑衣的魔人恐怕就要自由了。厌墨的眼睛在此刻毫无伪装,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一边是悠远淡漠的蓝,一边是炽烈生动的红。
孤桐向来为聚火之野中的魔人所轻视,因为他是少数孕育于冰狱中的魔,服从于檀魔殿的少君“无”。只有他自己知道,幽冥最中的檀魔殿,在鬼菩提的念诵中终年环绕着袅袅焚香,是有多么的空荡寂寥。不像天生肆意的厌墨,他是不能离开冰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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