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故人来

　　曾青仪贩卖记忆为生。
　　不知从何时起，浪迹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或繁华拥挤，或破落肮脏，每个角落都走遍了，但依然不愿迁徙到别的城市去。工作无甚特殊之处，属自由职业，定期向老板交付货物即可。但自由职业亦无甚自由之处，24小时随时待命，听顾客差遣，也有工作压力。
　　曾青仪独居，没有长期交往的朋友，在她看来人与人相处何其艰难，能互相理解迁就许久十分不易，短暂相处最好，无甚得失计较。相处久了，陈年旧事亦可在每次争吵时翻出来评判对错。人慢慢失去耐性。宽容、谅解弃置一旁，据理力争，不依不饶。
　　下午四点起床，晚上八点要与顾客商谈一桩买卖。刷牙洗脸，整顿衣裳起敛容。收拾利落出门。
　　提前到达预订地方，看看时间还有半小时。不迟到不怠慢顾客亦是职业操守。不久，一个妇人过来，她起身相迎，伸出手：“我是曾青仪，您好，谭小姐”。
　　妇人亦礼貌回应，曾小姐久等。
　　妇人不过30岁，但已形容疲惫，脂粉也掩盖不住的苍老，前段时间必经受过重大打击。察言观色了解顾客亦是职业技能。
　　“曾小姐，我要出售有关我丈夫的记忆”
　　“当然，这是我此行的目的，但我要看看记忆是否完整”。有些出售记忆的人，记忆有诸多残缺，他们深深隐匿那些或让自己太难堪太不齿的或追悔莫及的记忆，曾青仪的工作就是负责帮他们找回这些遗失的记忆片段，整合以后给出一个合理的价钱。
　　妇人闭上眼，曾青仪把手放在妇人额头，凝神屏气细细搜索货物。
　　记忆里是谭小姐与一男子争吵的片段，孩子在保姆怀里哭泣，地上都是玻璃碎片，男子与另一妙年女子亲密的；还有其他零碎的片段。这些记忆清晰，想来发生不久。不过太残缺凌乱。很多东西模糊不清，事情梗概大致了解。谭小姐与丈夫大学同学起相恋，毕业不久结婚，丈夫艰辛创业，谭小姐相伴左右，共患难后换来的却是丈夫的背叛。
　　“谭小姐，记忆太残缺，恐怕要花一段时间查漏补缺。”
　　谭小姐神色黯然“我正在努力忘记有关他的一切，但是太痛苦，我只想这段记忆快快消逝，不要让我再难过难堪，他和那女人太无耻，每每想到我都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但我有两个孩子尚需抚养，不能让他们没有母亲。曾小姐，你能帮我无痛无忧就此忘记他？”
　　“当然，这是我分内的事，谭小姐，这是合同，请仔细看过后签字”曾青仪递过合同书。
　　谭小姐略略扫过一眼，准备签字。
　　“谭小姐，请仔细阅读以免日后后悔”适时提醒顾客，遵循职业道德以免节外生枝亦是职业技巧。
　　“我看过了，可以签字。放心，我不会毁约。”谭小姐签好合同递给曾青仪。
　　“谭小姐什么时候得空，可以联系我，我帮你找回记忆”。
　　“现在就行，孩子们睡了有保姆照看”。
　　“谭小姐，我要申明，寻回记忆是件比较辛苦的事，每天只可寻回一点，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我亦体力有限，我们定好时间地点每天按时来就行，时间地点由你定。”
　　“那就每天这时候在这里可好？”
　　“嗯，不过我需要一个僻静点的地方”
　　“他们这里有雅间，我可以安排，稍等”
　　谭小姐走开了一会儿，不久，身后跟着一个服务生回来“曾小姐，雅间定好了，请随我来。”
　　与谭小姐坐在雅间，灯光昏暗，适合冥想，曾青仪很满意，与有钱人做生意就这点好，不吝惜钱财可以提供一个好环境，对她来说可以节省体力。
　　一切就绪，曾青仪抚上谭小姐的额头慢慢进入冥想。
　　突然一片明亮得刺眼的阳光照过来，地点是在一条林荫小道上，前方一对情侣紧挨在一起徐徐走着，曾青仪断定那是谭小姐和她现在的丈夫，她跟上去，听他们说话。谭小姐神情失落：“爸妈要我回W城，不许我在C城找工作。”
　　那男子轻轻搂了搂谭小姐：“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的。”
　　“真的？你不哄我？”
　　“当然真的，我几时哄过你？我以后是要娶你的。”谭小姐当即感动，扎进男子怀里眼泪婆娑：“那要是你以后不爱我了怎么办？”
　　“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此生不渝的”。
　　谭小姐更是动容。即使后来发展成这样，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付出了感情的，即使有些承诺未能兑现。但承诺本就是这样的东西，人们总是把它想得过于美好，一旦与自己扯上关系才觉得沉重不堪，，何况是这样一辈子的承诺。曾青仪继续跟着他们，看到他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当时感情亦是极好的，男子打球时，谭小姐拿着水在旁边为他加油，一起去图书馆、食堂，在宿舍园门口依依不舍。校园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曾青仪睁开眼，谭小姐亦苏醒过来，忽的捧住脸失声痛哭：“我们也是相爱过的，他怎么能这么绝情，说不要就不要了。他说过爱我一辈子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他怎么能跟那个女人走，他都不顾念旧情！”
　　“谭小姐，请宽慰，世事难料，能与时间抗衡的感情本就难寻，你们至少曾经相爱至深。”
　　“我当时那么为他，为了嫁给他与父母决裂，陪他创业，那么苦，我从来没抱怨过，为他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他就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了解，谭小姐我看到了”
　　“曾小姐，你说生活是不是十分不公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陪他立业安家吃尽苦头，到头来便宜了那个女人，”
　　曾青仪没回话，作为一个生意人来讲，世间一切都是交换得来的，你觉得不公，只是你愿继续交付，人家却不愿再同你做买卖，可能是你的货不够好，人家不愿出价购买了，如此而已。
　　回到家将近12点，曾青仪很是疲惫，做买卖劳心劳力，像这种倒卖记忆的工作是十分吃力也怕亏本的。稍事休息，即想到今天应该向老板汇报这季度的业绩了。于是曾青仪拖着疲惫的身躯与老板联络，吃人家的饭为别人做事，再苦再怨也是要做好的，要不然报酬会打折扣。
　　与老板取的电话联系“老板，这季度做成三桩买卖，都是有赚的。”
　　电话里是老板没有感情的声音“业绩有所下降，要继续努力”
　　“老板，这个行业虽然没什么竞争，但市场越来越小，许多人，即使是痛苦非常的记忆，也要死守着自怜自艾，还有现在的人越来越难搞定，很多记忆回顾的多了，面目全非，他们在篡改记忆，我又怕收到假货，一再谨慎，很是辛苦，老板你要体谅。”
　　“青仪，诸多借口只是不想我怪罪你，我知道你难做，切忌不要收到假货，是要折本的！”
　　“明白，老板放心，在这个行业这么久，我能区分的”
　　挂了老板的电话，曾青仪倒在床上瞑目休息。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十分耗费精力。世上的工作可没有白来的便宜。这份工作使得她对他人的感觉愈发感同身受。体会过很多人的感觉，或爱或恨或怅惘。感觉虽然强烈。但是，感觉是这样一种东西，记忆可以回想起来，感觉却是难觅踪迹的，真正的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然而，记忆又分之为认知记忆与情感记忆之分，我们极易丢失认知记忆，有时不过刚发生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但是，情感记忆往往会持续很久，即使是与之相关联的认知记忆消失了，情感记忆也会存在我们的大脑里，遇到一个缺口随时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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