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我注视着那扇黑色大门，久久地，今天会有新病人吗？莫名的焦急，心底有一丝期待，期待一个新疯子的入住？我默然，这不是一个看守者应有的心态，也许我更该祈祷：愿上帝保佑，那群可怜的人儿不再到这该死的地方，从苦难中解脱吧。阿门。
　　??　　 \"轰隆--。\"门被粗鲁地踢开，一个女人被带进来，\"她失魂了，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没什么亲人，本是邻居照顾她，现在那家人要搬走了，于是便送她来这。\"来人说明了她的情况便走了，只留下我俩。
　　??　　 她是个清瘦的女人，有一种脱俗的雅致，头发又黑又亮，直泄到地上。她是个疯子？我有点不敢相信，算了，我只需看管她便罢了。
　　??　　我带她去了属于她自己的房间，是我对她的一点仁慈、关注，还是好奇呢？她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里面只有一个破旧的梳妆台，一张床，一把椅子，简洁而素雅正如她本人一样。
　　??　　 第一天，女人安静地坐着，偶尔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却没有表情。
　　??　　 二天，女人安静地坐着，梳着头发，很仔细，很仔细。
　　??　　 第三天，女人安静地坐着，偶尔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却没有表情。
　　??　　 第四天，女人安静地坐着，梳着头发，很仔细，很仔细。
　　??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一周，两周，三周，……我渐渐发现时间对她毫无意义，一个即使讨厌也要遵守的约定，是束缚。
　　??　　 个月后的一天，我听到她自言自语，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很温柔像是对情人的蜜语。她是在对一个什么样的人倾诉呢？他们或是她已经被抛弃？她沉入怎样的世界呢？
　　??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很久很久，只是她自言自语，而我对她有更多的了解是在2月14日——情人节。
　　??　　 这天，太阳懒懒地，发出柔柔的光，天空是淡蓝色的，飘着清雪，一切都浪漫得恰到好处。我习惯性地又来到她的房前。
　　??　　 是呀，她对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每天早晨起来就想看看她，想想今天的她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会不会和一直坐在她身边的我说话。
　　??　　照理说，她只不过是我看管的十几个人中的一员，毫不起眼，我承认，她实际上引起了我最大的好奇心。
　　??　　 我干这一行许久了，见过许多疯人，有整天哭，整天闹的，有骂人的，有时疯时颠的，时颠时静的，而她，只有她是特别的，如此安静，如此从容，就像一位公主，而这儿只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堡，她本就属于这里。
　　??　　 轻轻敲门，打开，“你也该来了。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的。”她第一次主动地与我说话。她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椅子那，然后背对着我坐下，“开始吧。”她想干什么？我不解，她住进来还不到一年，又怎谈得上我每年都来？
　　??　　 “哦，剪子是吗？你又忘了，不过，今年你可年轻了不少呢。”她说着递给了我一把剪刀，是让我帮她剪头发吗？可看得出，平时的她最爱的就是这一头长发呀。
　　??　　 “又怕我舍不得了，没关系的，只是一小束而已，我已经等了他十年，唯一的见证就是这每年一束的头发。”说着，她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绸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九束头发，“这是第一年的，第二年的，第三年……”
　　??　　 小时侯的我，是那种让人见过多次也不会记住的女骇，平凡得很。相貌平平，个性平平。那时很自恋的认为，别人不喜欢自己也没什么，自己爱自己就好。不懂感情是什么，朋友是什么。是他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有着与我相同的沉默，不同的出众。我知道他渴望平凡，但他却始终拥有不凡，象太阳一样耀目，却是一颗冰冷的太阳。
　　??　　 我不曾奢望过什么，我尽量远离他，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强迫自己忘记他的存在，直到那天。他拦住要回家的我，“为什么总躲着我？”低沉的声音，好喜欢。不行，我怕直视他的双目，怕自己的心事会被他看穿，“我们又不熟，你好奇怪。”心有点痛，让我离开吧。为了我的脸不至于太烫，为了那仅存的一点尊严，“你很特别”，心里有点动摇，“你，你大概对每个女孩都这样说吧，让开，我、要、回、家。”我用力的说出最后四个字，就像在说：我喜欢你。可惜我恨透了心理背看透的感觉。“别骗自己了，我们很像，一样的孤独。”“我们不象，别自作多情，你是太阳高高在上，我只是可怜的雪人，是不配享受阳光的。”想说的都说了，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他。转过身去，泪流满面，不敢想他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有流过血的伤口才会结茧，茧终有一天会落的，心也不会再痛。 “傻瓜，”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帮我擦眼泪，可惜只是越擦越多……
　　??　　 罗兰——那个疯女人的名字，她向我诉说着，一个她和他的故事，再后来，男孩说他要出去闯一闯，成功之后就回来接罗兰。男孩给罗兰写过信，罗兰熟练的说出了地址，她说他走的那天是2月14日。
　　??　　 罗兰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睡美人，只有在每年的2月14日才会清醒是上帝的恩赐吧，只有这样，时间才会失去意义。可那个男孩，罗兰的恋人——凡，又在哪里？难道他已经……不，不会，我决定帮罗兰找回时间，找回凡。
　　??　　 我按她说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很破旧的样子。开门的是一个男子，清瘦、刻薄，一双眼睛锐利的让人不敢直视。
　　??　　 “请问，你是凡先生吗？”
　　??　　 “你一定也是来要债的。别妄想用客气话从我兜里刮走一分钱。我早就说过了，我没钱，我的钱全被人骗光了。滚，快滚。”
　　??　　 “不，请等一等。您误会了，我是罗兰的朋友。”
　　??　　 “罗……罗……兰，罗兰。她在哪里？应该早已嫁人了吧。”他的眼睛故意转向杂草丛生的院子。
　　??　　 “她在疯人院。她一直在等你。”
　　??　　 “疯人院？可怜的罗兰，她应该忘了我呀。已经十年了啊。我现在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她。”
　　??　　 “不，她有你就够了，你才是她所有幸福的来源。”
　　??　　 男子愣愣的斜靠在门旁，嘴里喃喃的重复着罗兰。他大概需要时间吧，十年了，太久了。我留下了疯人院的地址，便离开。
　　??　　 出乎我的意料，凡第二天便来访。“带我去见罗兰。”
　　??　　 “你看谁来了，”罗兰却只是安静的坐着，丝毫不理会我的激动。凡又一次径直走到她面前，“兰，我来接你了。”无限的温柔。
　　??　　本以为罗兰会感动的流泪，会将他紧紧的抱住，会……
　　??
　　??　　 什么都没有发生。
　　??
　　??　　 “你是谁？”罗兰像个机器娃娃，吐出了这不带任何感情的三个字。
　　??　　 “凡，答应要疼你、爱你、让你等了十年的凡啊。”
　　??　　 “不可能，我和凡早就结婚了，我也没有等了他十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没有离开过。昨天我们去放风筝，前天去看电影，明天我们会一起去看流星雨，流星一定会给我和凡，最美丽的祝福。你看，这是他送给我的梳子，我每天都在很仔细的梳理着头发——凡抚摩过，亲吻过的长发。他说我真美丽，让他一刻也不能忘记，他要紧紧抱住我一刻也不要松开……”
　　??　　 她就这样说着说着，轻轻的躺在了床上，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睡着了。是上帝惩罚她，不该在不是纪念日的时候对外人讲那么多？还是奖励她：十年的等待，太长了，该烟消云散了，连上帝也不愿再记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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