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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儿
我出生的那一天,那朵错过了三年花期的莲突然在那一日盛开。
当我六岁才满京城,享誉盛名的时候,爹爹抱起了我,满是慈爱与怜惜。
“我的玉儿将来定是引得王孙贵族竞相追逐,天下又有何等才俊配得上我的玉儿。”
我向来是相信爹爹的话,大抵是因为他的话只要说出口,必然会应验,于是十五年后我真的成了沁雪楼的玉儿小姐,成了那些人口中的红牌,成了我曾经不屑一顾的王孙贵族眼中的名伶。
是的,我是一个妓子,一个曾经饱赋才女之名的妓子。
白天,穿上端庄华丽的衣裳,我就成了清傲自洁,不可亵渎的清倌清莲仙子玉儿小姐。晚上剥下那层华丽的外衣,婉转承恩,曲意承欢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下时,那份痛渐渐的麻木,直至,消散的连自己也不在乎,是的,不必在乎。。。。。
“玉儿小姐,妈妈叫你出来见客呢。”
瞧,叫我了,定是有了大人物,我拿起前几天妈妈刚刚为我添置的素色锦袍,上好的缎子,穿起来有一种飘然欲仙的错觉,便显得更是清丽,打开门便看见楼里的龟公正候在那。
进楼后,听早先的姐妹说他与妈妈成亲了,无三媒,无六聘,两人就那样在楼里吃了一顿饭结成了夫妻。
我却是觉得他是配不上妈妈的,妈妈早年也是美人,至今虽说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且有些才气,而他,粗俗,好赌。问妈妈,妈妈只说,哪里轮得到咱们挑三拣四。是了,我却是忘记了,一个妓子,又有谁愿意守着一个妓子过活。
大人物总是怠慢不得的,我和龟公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临到厢房前我整了整衣袖,脸上带着点笑容推开了门。
门内的桌子旁,坐了几个男人,年老的,年少的,还有一个背对着却从未见过的,这些人几乎都是点过我的恩客。但是,这次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却是正经的,严肃的,不同以往的急色与贪婪。我忽然觉得那些脸很苍白,没有任何表情,那些正经的笑也变成了苍白的,空洞的。
“公子,这就是清莲仙子,有名的才女。”那个始终站在画前的男子转过头来。
我微微一笑,上前带着些含蓄施礼,却在抬头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开口笑道:“公子姿容绝世,小女子得以一见。”
公子的眉微微一皱,便舒展开来,他伸手扶向我,指尖却在离我双臂一指节处停下,我再次施礼,低下头的同时,很好的掩藏住自己满脸的讥诮。顺势起身,我的脸色适时的带上微微疏离的微笑,这种男人,总是喜欢欲拒还迎的。
他的面上果然带上了几分诧异之色。
“听闻姑娘琴艺超群,少卿特来求曲。”
我微微一笑,在几人的环拥之下来到琴室,拨了几个音调弦,等所有人就座后,一首曲子信手拈来,曲音在屋中盘旋余绕,我抬头间却在珠帘的缝隙间看到了自称少卿的的公子,向我看来。明明瞧不分明,可是我却还是觉得心一颤,有些无故的,我的手微微一顿,换了一首曲子,那是一首我进了沁雪楼后从未演奏过的曲子。
一曲终了,满室皆是赞叹。
“玉儿小姐果然是才女,得闻此曲,此生无憾。”
我闻言不禁一笑,我却是认得他的,就在前天晚上,他还是我的恩客。一番儒文雅士做派在厢房内听曲,可是听着听着,雅士就变成了禽兽,急不可耐的,满脸狼一样的神情脱了我的衣服。这里的人可真是好玩,他们怎么就能这么熟练的变换着两张脸呢?一张人前的,一张人后的。或许,在他们看来,妓子已经不是人了?
我揖了一礼,面上含笑,“多谢大人赞赏。”
“哼!”
室内突然一声冷笑,我微微一愣,抬眸看去,却听到那自称少卿的公子淡淡的道:“该回了,走吧。”
室内的其他几人,立马诚惶诚恐的附和,这人是谁?我看着他们不安的样子,不由的想笑,却撞到少卿公子射过来的眼神,犀利的,带着探寻。我心里发慌,有些仓惶的退后,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那天过后,好一段时间那些大人物再也没有来过沁雪楼。我是楼里头牌,按妈妈的话说,头牌就要有头牌的身价,而我的身价就是一个非达官贵人不得入幕的才女。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费尽心思得到的才会是最满足的,得到别人一直想得到的则是最痴迷的.......
中秋节前几日,妈妈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郡王府举办中秋夜宴,宴请了朝中大臣和宫里的人,请了沁雪楼琴师和楼中女子前去表演。这对楼内的花娘来说,可算是一件天大的事了。为什么?她们指着自己能得哪位大人的垂青,一朝荣华。
我却是迟疑的,我拿什么心情走在郡王府内的道路上?无解......亦容不得我有解,夜宴前夕,宫里的大总管突然来到沁雪楼,钦点我为夜宴献舞一曲......
时间不会理解我的忐忑与不安,夜宴终究还是来临了。我随着楼内其他女子挤在马车里向郡王府赶去,押车的是郡王府派来的侍卫。
月色惨惨的白,我静静听着马车外侍卫们的谈话,不发一语。
“听说今日沁雪楼里来献舞的还有玉儿小姐,早就听闻她的大名,就是不知道长的到底有没有传闻那么漂亮。”
“什么?她不是前朝的......”
“.......”
我安静的听着外面低低的嗤笑,同车的女子一个个同情的看着我,但是那同情却是不纯粹的,像是带着一些幸灾乐祸,车内有些憋闷,我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刚从马车内弯身出来的少卿。
他穿着一袭绛紫色的八爪龙袍,玉簪绾发,如墨一样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映衬着月光,如银丝一般。明明很隆重的着装,却有一股出尘之感。我突然有些烦躁,这就是当朝的异性皇亲,郡王爷?他凭什么可以这样心安理得,高枕无忧?我带着一丝怒气放下帘子......
月华如水,我站在廊檐下抬头看着月亮,屋内的其他女子兴奋的添妆补腮,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我等待着上台献舞。楼中准备的节目一个个结束,一个时辰后,我终于在身体被风吹的有些麻木中听到了我的名字。
“沁雪楼苏玉儿————”
我是沁雪楼的玉儿小姐,没有人能看见我嘴角的笑,我僵硬的穿过廊厅,来到主殿大门前,瑟缩在那一掌高的门槛前,再也无力移动。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我。那种安静,令人窒息,至少,对我来说。那些曾经的恩客,那些从未见过的达官贵人,那些如刀子一样扎在身上的目光.......
我努力撑起柔柔的笑意,费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犹如上刑一般站到了大殿中央。遥遥的,我在那正中高座上,看到了那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就是这个男人........
“奴婢......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体伏地,这是自己第一次行得如此大的礼......殿中仍然一片安静,我趴在地上等着高座上的皇上开口,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空间就像被抽离一样,如之前一样的安静,直到殿中有人开口......
“皇上,该让她起了,大家还在等着赏舞。”声音淡淡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一身绛紫龙袍的少卿,漫不经心的扫了我一眼。
“呵呵,少卿倒是有惜美之心......罢了,你起吧。”
我悄悄揉了揉酸麻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是,谢皇上隆恩。”
大殿重新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好像刚刚的沉默不存在一样。琴师的乐声响起,我仿佛飘起来一般,懵然的跳完了一支舞。我无法理解钦点我献舞的含义,是纯粹的因为我是沁雪楼头牌,亦或是其他......
当我完好的再次站在院中沐浴月光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我向替沁雪楼的舞姬准备的休息室走去,月色如银的院子里,一阵窸窣响动,我一怔,抬头看去,就看到了她恐慌的目光,好似我是一个恶人。墙头上趴伏着一个男人,一个清秀的书卷气质的男人,正一脸怔怔的看着我。
“玉......玉儿小姐......”她哆哆嗦嗦的吞吐不清,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乞求。
我想了想,她是楼内红牌芷兰的丫头,再过不久就到了她立牌子接客的时候了,答案不言而喻......
“你可想好了,你若是跟他走,或许也没有楼内这般吃穿不愁的机会了,你可吃得了苦。”
她似乎愣了一下,眼底一阵惊喜:“我不怕,只要跟着他,什么都不怕。”
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看向那个女子,满目柔情:“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不让你吃苦......”
我笑了笑,转身离去,走在青石小路上,满目迷离。
“心情很惆怅吗?”
四下无人,听到这个声音,我猛的回头看去,后方的一个凉亭内,换了一袭月白锦袍的少卿正坐在那。
“我听说,你以前和这个园子里的小世子很要好,经常来坐客,现在看着熟悉的物,陌生的人事很惆怅吗?”他再一次问道。
我心下猛的一绷,摇摇头,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轮廓,淡淡的笑:“没有,郡王爷说笑了,譬如昨日,已是过往云烟,小女子怎可留恋过去,执迷不悟。”
是的,越是留恋,越是无力,被蚕食的只会是自己。
我的话落下,那头好一阵安静,我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卿突然起身从一片阴影的亭子中向我走来,那情景举世也寻不到能足以形容的言辞,就像从一片水墨画里走出的白,谪仙似的耀眼,他不知怎的散了髻,满头黑发铺呈下来,风流无双。
“当真如此?纵使......你国破家亡,从一朝金枝玉叶之身沦为戴罪的青楼妓子?”少卿渐渐走来,说着。
月色洒银,印出他如画眉目,一双眼睛遥遥向我看来。
我面上一怔,微微垂首。
良久,听到他低低一声叹息,而后道:“我却是不知,皇上竟钦点你献舞,子庆果然还是变了。”他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小,在夜风的吹送下,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子庆,是当今皇上的字,而少卿则是开国第一功臣,被赐予皇亲才能拥有的世袭郡王之位。这些消息是我从那些枕畔恩客口中得知的。呵,我抬眸向他看去,面上的表情无喜无悲,“郡王爷若是无事,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他似是一怔,好似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一句话,我清晰的察觉到,我离开后,他一直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些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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