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宣

　　我一进厅阁，姐姐就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她端坐在炕上，手执一卷书，着一件苏绣月华锦衫，下是撒花纯面百褶裙，我笑道：“姐姐真是愈发美艳了。”她嗔瞪了我一眼，忙放下书。一脸正经地说：“你今个又要去哪儿？”我见她猜到我要出门，索性放下扭捏，道：“我要和爹爹去军营。”姐姐摇摇头，说：“刚爹爹才走。”我一惊，说：“怎么会？他老人家不是答应我了吗？”姐姐无奈地瞥了我一眼，复又拿起书，缓缓道：“刚圣上叫人来宣的，说要议事。”我一听，嘟囔了一句：“他一个小毛头怎么那么多事。”姐姐拿书敲了一下我的头，嗔道：“口无遮拦的胡说，你不也是和圣上一般大吗。”我固执地说：“我都准备好一切了，反正我是要去的。”姐姐叹了口气，说：“爹爹没给你令牌，你去了也不怕被赶出来。”我一听，赶紧自豪地说：“我的脸就是令牌，军营的人都认得我了。”我怕她阻拦，忙道：“我先走了，姐姐。”我听到她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也没应，一出府门，立刻翻身上马，在马上对管家说道：“多谢你帮我备马了。”说罢，一扬鞭便驾马而去，只听管家在后面喊着：“小姐，小心点！”
　　我十分享受这种御马飞奔之感，任风吹起发丝，吹出人的朝气，人的热情，两道的风景在眼前飞快闪过。我看到军营尽在眼前，赶紧勒马，镇守在此的兵卒忙向我行礼：“二小姐！”我免了隶属，翻身下马，正欲往里走，他却拦住我问我要令牌。我满腹狐疑，整个军营的人都知道我是苏大将军的小女儿，向来我是来去自如的，今日怎的那么守规矩？待我问后，才知晓是新上任的都尉欧阳胤的命令，且兵卒们还说，我爹不在时，就是欧阳都尉管事的。我也不好强求要进去，可我今日不能白来吧？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姐姐定会笑话我的。正寻思着如何进去时，突然听到兵卒的一句：“都尉。”我猛然抬头，却看见的是一个十八岁上下的少年，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身雅黑色华袍，他并未穿甲胄，我揣测今日营中没有什么特别训练。
　　他疑惑地打量了我半晌，才问道：“这位姑娘是？”那兵卒回答道：“都尉，她是苏大将军的二千金。”我直接点点头朝他微笑，说：“小女子名姮萱。”爽朗的声音响起：“二小姐自称‘小女子’实在是不妥，末将欧阳胤。”我却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妥的，我爹爹位爵确实比你高，可那是我爹的身份，我的身份与你相比自然是低了的，毕竟你是朝廷封的都尉，而我确实只是一个小女子。所以，你们称我为‘二小姐’，才是不妥，又不是我们府上的奴仆。”
　　我话音刚落，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呵呵，有意思，苏将军，不愧是你亲手教出来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和我面对面站着的欧阳胤突然跪了下来：“皇上万岁！”我脑袋轰的一下乱了，也跟着欧阳胤跪下，根本没有时间看还有谁在场。“臣有罪，没有远迎圣驾，还望圣上恕臣不敬之罪。”欧阳胤也接着说道。只听上方传来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起来罢，不知者无罪，朕不过是微服出宫，不想把气氛弄得太紧张。”我也随着欧阳胤站起来，本是不该抬头看的，但因好奇心太强，我还是抬起头，看向皇帝一行。我先看到了我爹爹，他一脸怒气的瞪着我，我不敢再与他对视，忙把目光转开，其他人我是一并不认识的，但我一眼认出了皇帝。他穿了一件玄色的华衣，眉清目朗，尤其是那双清澈却又深邃的眼睛，俊逸出尘，器宇不凡，无法遮掩的君王霸气和皇家贵气尽显，这也正是我认出他的原因之一。心下暗叹，果真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
　　“你叫姮萱？”对于他突然的问话，我险些没反应过来，只是点了点头。他见我反应如此，玩笑道：“朕有那么可怕吗？”
　　我小心地回答：“皇上是威严，不是令人害怕，臣女初次见到圣上，太过惊喜，不知作何反应，才会如此紧张。”
　　只见他嘴角微扬，又打量了我一番，遂去问欧阳胤：“具体是怎么回事？”欧阳胤十分恭敬地把我要进军营却无令牌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帝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如这样，你们两个比试一场，若苏姮萱赢了，就可以进军营，若欧阳胤赢了，苏姮萱就安心回府吧。”我正欲开口说我爹不是在这，还用什么令牌啊。可猛然想到刚才的一席话，是啊，身份是爹爹的，又不是我的。只好开口问：“比试什么？”皇帝一挑眉，淡淡的说：“你们自己决定。夏鸿！安置一下看台。”皇帝身边一直弓着身的一个男人一听此话，马上办事去了。无奈，看了一眼欧阳胤，问：“骑射如何？”欧阳胤点头表示同意，天子在前，他甚至不问一问如何比，我心中的石头立刻悬了起来，他必定是样样精通，不然人家怎么坐上都尉这个位子的。我转身向皇帝叙述了一下具体方式：“远处有片树林，取其中三棵，在树上画靶子，极高、正中、极低三个位置，必须是御马射箭，根据射的精准与否来比出高下。”皇帝略点头，遂命人去准备。
　　一切准备完后，我本意是让欧阳胤先射，这样我心里也好有个底，但是他几番推脱，我只好先翻身上马，扬鞭驾马了。”驾——”随着马奔跑，我先抽出第一支羽箭，瞄准最高的靶子，挽弓发箭，我无暇顾及它是否射准，只是紧接着抽取另一支羽箭，挽弓如满月，手一松，箭离弦而出直逼中间那个靶子。我抽取出最后一支羽箭，将身子一歪，脚勾住缰绳，背紧贴马侧，近似上半身玄晶吊着，对准最低的靶子，憋足了气，全力拉满弓，发出最后一箭，只听到弓如霹雳弦惊的一声，便坐回马鞍上，扬鞭划破空气，打在马上，一拉缰绳，勒马回头。
　　翻身下马走到看台前，刚站稳，那叫夏鸿的人却抢先一步跪下说：“皇上，奴才瞧过了，姑娘的三箭都正中红心。”我一听他的语气，便猜晓他是个太监，说不定还是个领头的公公呢，要不然，皇帝微服出宫为什么偏偏带他。“好！”皇帝赞叹道，又对我爹爹说：“苏将军，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女儿。”我爹爹立即双手一拱说：“皇上过奖了。”皇帝看了一眼欧阳胤说：“你若是输了，实在是丢兵家面子。苏姮萱都没让苏将军丢面子，朕相信你也不会让朕都面子吧？”这句话明明别有意味，尽管我是没全悟透，但我却看到了爹爹眼中的黯然失色，也是大概猜到了帝君深意。欧阳胤自信的说：“臣自当尽全力！”
　　欧阳胤翻身上马时，是干脆潇洒的，阳光照耀下的少年，一身黑衣，英姿飒爽。御马，抽箭，挽弓，发箭，每一个动作都是完美无瑕，每一箭都是穿透空气，扎实精准的射中红心，最后那一箭，他也是倒悬上身，只是没有紧贴马身，且一样射中。我心下佩服，金光肆意地洒在他身上，少年的霸气尽显，我猜想，数年后，他也许会是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这是一个如此适合生于沙场，死于战场的少年。意料之中，他也是三箭皆中红心，我们两个平手。但是皇帝还是同意我进军营了，他说看在我能和欧阳胤比肩的份上，特准。
　　后来，皇帝还给了我一个特权，在非特殊时期，进出军营无需令牌，当然这个特殊时期是指打仗时期。我对这个和我一般大的皇帝，既有惶恐，又有佩服。他是十二岁登基的，年长我一岁，现今，他不过才做了五年皇帝，就已变得喜怒不显，心思缜密，深谙帝王心术，遇事沉着冷静。这样的人，让人害怕，让人钦佩，同样，也让人同情，同情他也许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时光，他日日生活在虚伪黑暗的宫廷里，没有感受到真情温暖，温暖与真切的关怀，无论是他的父皇或是母妃，都没有给过他的。当然，有许多事情都是我悄悄听爹爹跟娘说的，才这般猜想，我个人对于我们玄朝的帝王是向来不关心的。
　　我还在感叹别人的纷扰，殊不知，这一日的相遇之后是日日不断的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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