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记:虎啸长樱

作者:长樱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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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绝缨


      后来,他被江湖人追封为杏林第一人、别号“医圣”;之前,他秉着满腔义愤毅然投身军旅,凭一身医术救活了前线上的众多南朝将士。可是现在,也就是南朝哀帝四年腊月十五日,这时的阮寄秋一无所有——仿佛幼年学艺时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寄奴”一般悲愤、自责,和无助。
      “穆帅!穆帅!”
      子夜时分,他怀抱着刚刚降生的小生灵出现在医帐门口。帐外早聚集起了众多南朝将士,焦灼的目光齐齐望向这位神一般的医官,希望他能再次书写生命的奇迹。他傀儡般地向前迈了几步,在众将士中寻到了孩子的父亲,蓦地双膝跪倒下去:“夫人,不行了……胎儿逆产并发血崩,寄秋竭尽所能也只能够留住他们中的一个……”他膝行而上,围观众人默默让开一条道路,看着他拜倒在那将领脚边,双手将那襁褓中的生灵奉上,“下官、不敢让将门无后啊!”
      “素馨……”
      或许是那孩子的面容像极了她的母亲,明暗不定的火光中,那将领的面容好似又苍老了几分。这数月来战局渐渐恶化,今日再逢丧妻之痛,换做是一般人早已身心全面崩溃;然而,这个男人拥有一个令整个江北闻之色变的名号:“阮先生请起。你虽只为南朝做了三个月的医官,却是我穆成一辈子的朋友。”他一手扶起医者,手放在他肩上,“不独我穆成,现今在场的不少人,毕生都会感激先生的救命之恩。”
      武神,穆成!
      “武神”是流传于腾龙江南北的一个不灭的神话。他十五出道、十九从军,身怀独门绝技“天人诀”,迄今二十年未尝一败。据传其内功造诣已达到刀斧难伤、伤则速愈的地步,几近金刚不坏之体。然而江北大军岂是易于之辈?近几日北军攻势异常猛烈,并在北岸加紧修造船只,大有强渡腾龙天险之势;反观南朝积弊不振,加之后方给养断绝,想要力挽狂澜只怕难于登天。此刻的穆成也是率兵巡营经过此地,一身戎装多有破损,想来已连续几天没有解下。铠甲被朔风一吹,怀中婴孩察觉出怀抱的冰冷,发出了微弱的哭声。“我……想见素馨最后一面。”穆成道。
      阮寄秋匆忙擦干眼泪让到一边:“穆帅请。”
      “嗯。”将领颔首,怀抱婴孩缓步向医帐走去,消失在帘布后面。
      直到翌日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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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当!当!”
      南朝军中每日都有例行的早训,不过这次的时辰出乎意料的早。阮寄秋侍立穆成身畔,他们所立的土坡下方,南朝将士们正从一座座破败的营帐里互相搀扶着走出,慢慢聚集到他们的主帅脚下,眼里无不闪烁着崇敬的光芒。同样是一夜未眠,穆成的眼神却不见疲惫,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南朝众儿郎听了!
      “北翊觊觎江南已久。本朝泰安四年,北翊悍然发兵南下,短短一年间,腾龙江两岸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我知道,北翊号称百万大军,内有名将良臣,外借异族狼兵;我军积贫积弱,人困马乏,后方的补给时时不畅。我知道,建康城里谗臣当道,不但克扣我们菲薄的军饷,还鼓吹少帝对北翊议和称臣……”
      下面的军士们一阵骚动,有些已大声叫骂起来。
      “但是!”穆成的喊话有种抚定人心的力量,犹如滚水里突然投进了一块寒冰:“这里是龙首原,是太祖举兵建国的地方!而我,是武神!”
      “武神!”军士们情绪再度振奋起来,士气骤然高涨。南朝龙氏皇朝建国二百余年,昔年太祖布衣起兵的光辉业绩无人不晓;而能够在号称不灭的武神麾下打仗,对手还是杀人如麻的北翊贼子和蛮族骑兵,即使是死掉,也是为了身后的故国家邦!此生何枉?“守我故园,护我家邦!守我故园,护我家邦……”口号声在军营中绵延不止,阮寄秋不由激动落泪。
      “众儿郎听我一言。”穆成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面容重又冷峻无比,“接到线报,北翊大军不日即将南渡,到时这龙首原上又将有一场死战。本帅即刻下令,兄弟同来参军的,其弟去;父子同在军中的,其子去;是家中独子的,立去。本帅不想你们的家庭失去太多亲人。”
      此令一出,号称军纪严明的武神军也顿生哗变:
      “穆帅!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穆帅!我的父母都给翊贼杀了!”
      “穆帅!我生来就一个人,无牵无挂!”
      “穆帅……”嘈杂的争辩声中,一名跛脚的老卒缓缓挪上前来,抬头仰视晨光中武神威严的脸:“我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大儿子三月前把命丢在了江北的鹤鸣坡,就是穆帅大破蛮兵、枪挑拔剌尔的那一仗;小儿子前天做斥候摸进对岸大营、火烧粮草不成反被擒获,被丢进江里喂了鱼。老头子只是辎重营的一个老兵,从没真正上过战场,就连这条腿也是运粮时被车压折的。”他描述儿子的牺牲时没有悲痛,却有一种悲壮的安详,“都说武神铁面无私、说一不二,可老头子这回却想放肆一次,求穆帅把老头子我调进前锋营,好让我……真正上一回战场,别到了阴间……被孩他娘跟儿子们笑话……”
      “老人家……好,好。”武神不禁动容,蓦地将兜鍪一摘,现出一头花白的长发;众人尚在惊呼主帅为何一夜白头,却见他将兜鍪上表示军职的顶缨摘下,放进婴儿的襁褓里:“昨天,是我朝泰安五年腊月十五日,是此子的诞辰,也是本帅从军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既然各位一意坚持,那么……”他扫视土台下众位官兵,“从现在起,没有武神、没有穆帅、没有稗将、没有伯长什长,只有兄弟!打生打死都在一起的兄弟!拿我啸日枪来!”这后一句话,却是对身旁亲兵说的。
      那啸日枪很快被两名亲兵扛了上来。穆成单手接过,舞动起来虎虎生风,猛地一拄于地,道:“众位兄弟!这一战我们要让翊贼的血染红这片土地!随我巡营!”说着大踏步走下土台,在一干亲兵护卫下浩荡而去。
      朝阳冲破云层投下一线曙光,土台下很快便空无一人。阮寄秋仍然呆立在原地,还没有从方才擦身而过时对方的传音中醒觉:
      “此战虑不得脱。你带着孩子先行离开,不要回头。
      “此子生有痼疾。我已在孩子体内留下禁制,以后的安排就交给你了,我的朋友。”
      竟然……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么?医者目光追去,只望见武神伟岸的背影,却看不到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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