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森林

　　（1）
　　第二次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辨认出来拉着自己手的这个女人了。女人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回头看看我，然后说“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在装病？”
　　我不说话，就像之前的很长时间一样。
　　“冉冉，告诉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温柔的语句却夹杂着一种叫做绝望的情愫。我看着那双哭的可怜的眼睛，张了张口，然后两只胳膊张开，“抱抱。”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但很快就被愤怒所替代，一个巴掌扇了下来，我的右脸在瞬间就麻了起来。
　　“你骗我！你和那个男人一样！骗我！”

　　（2）
　　我叫谷冉冉，出生在中国的一个边境小城。我的母亲穆凝在那一次扇了我一个巴掌之后就消失不见。我曾经进了两次精神病院，第一次被确诊为自闭症，第二次被确诊为孤独症，但是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甚至很少生病。
　　十四岁以前的生活活生生的被我过成了四十年，我人生中最苟延残喘的日子在那个时候被我无数次的用忍耐着两个字来形容。我与奶奶爷爷一起生活，我成绩不好，还经常说谎偷东西。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资产——我有一张还算凑服的脸。
　　我没有朋友，唯一算的上的朋友便是姑姑家的妹妹郑景。我的童年所有带有阳光的部分都是她带来的，当然，包括那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小学。她小时候很乖，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有一次她被我用扫帚打哭了，回过头去和姑姑哭诉，却一个字也不说是我做的。当然，姑姑不是笨蛋，她当然知道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不会笨到自己打自己。
　　“景景，奶奶说我妈妈回来了。要带我去别的初中念书。”
　　吃饭的时候我边吃饭边对景景说着。
　　“啊？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你了？”
　　“恩。但是我会给你写信的。”
　　“姐姐，你会回来看我吗？”
　　“当然了。”
　　“姐姐，我不想和你分开。”
　　“景景，我也不想。”

　　我很擅长撒谎，但并不是因为撒谎能让我得到什么快感，而是因为撒谎能让别人得到他们所需要的快感。比如说现在，我并不想再和她在一起你念书了。但是我却要告诉她，我不想和她分开。我很爱我的妹妹，但并不代表我能接受大人们因此而带给我们的比较。要命的自尊心在回到妈妈身边之后变得异常严重，但是这就是我，一个独一无二的谷冉冉。

　　（3）
　　上天第一次给了我意外也是在这个时候，我迷恋上了一个男孩，在刚刚转去妈妈那边的初中之后。他叫关泉。

　　“冉冉，见到老师之后要听话，不要顶撞老师。这里没有人认识你，所以一定要乖，不要闯祸，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收拾烂摊子。我不是你奶奶，我把你接过来已经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你最好记着我对你的好。”
　　母亲边说边替我接下书包，我走到校门口，身上还穿着与郑景一起的那所贵族初中的校服。
　　眼前的这个学校很破旧，比起原来的学校就如天上地下一般。我回过头看着妈妈，定定的点点头，然后便一脚踏入了这所第九中学。

　　“大家好，我是谷冉冉。”蚊子一般的声音从我的牙缝里蹦了出来，我都能感受到它微弱的生命。一屋子里面都是黑乎乎的脑袋，看起来没有几个灵光的样子。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黝黑黝黑的皮肤，与众不同的发型与压根不关注我的双眼在一瞬间就冲击了我的视网膜。
　　老师是一个男人，是我妈认识的朋友，听说他教的上一届学生里面出来了一个中考状元，别的学生挤破脑袋也想要进这个班级。“看来我们冉冉同学还挺害羞的，”老师站到了旁边，然后指着后排的一个座位“先去那边坐一下，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我如梦初醒的看了一眼老师，慈祥两个字第一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天知道我的小学是怎样过来的。这样的眼神连在近几年的梦里都很少见了。我听话的扯着包袋走向座位，同桌是一个扎着马尾的胖女孩。她很开朗的对我笑了笑，然后主动帮我扯开椅子，腾出地方。我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在那一瞬间，原本的世界开始崩塌了。
　　“你的名字真好听。”同桌下课的时候积极的和我说话，就好像刚才的四十分钟让她有多难以忍耐一样。
　　“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有些尴尬的对她笑笑。
　　“呵呵，你是英华的学生，怎么会转到我们这破学校啊！”她爬在桌子上，脑袋上别着的两个小毛球头绳显得特别懒散。
　　“诶呀你怎么这么八卦！”前排的一个男同学忽然回过头用手弹了一下同桌的脑袋。“谷冉冉你不用管她，她从小就很八卦的！”
　　我又笑笑，然后怀疑着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我叫陈超，她叫马八卦！你对这片不熟悉吧！以后有事情找我俩就行了！我俩可是东道主呀！是不是八卦！！”
　　“啪”一声，同桌狠狠的用笔袋敲了一下陈超的头。“你再叫一声八卦你试试！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又痒了是不！讨打吗？”说着丹凤眼就飞了起来，眉毛凝成了古人的大辫子。
　　“啊欣悦姐我错了！姐我错了错了！你真是我姐！”全班都笑了，后排一个男生笑的尤其夸张，“超儿快跑！卦姐要追上了！别给哥们丢人啊！”
　　我不禁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这个男孩有一张十分秀气但绝不女气的脸。他见我回头，右手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挠挠那一头草坪头。“呵呵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他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张俊初。是咱班体委。”
　　“你好。”我没有伸出手，对于我来说，只有郑景可以和我牵手，其他的人都没有那个资格。但是我还是友好的笑了笑，然后看他有点尴尬的收回手。
　　“你家住在哪里？”
　　“城南。”我回答，然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的羡慕。“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城南呢！我听说那边的人都非常有钱，你是不是也……”
　　“铃铃铃铃铃铃。”上课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陈超和马欣悦在几秒后双双冲了回来。陈超还用一只手捂着脑袋。班里一阵哄笑，我也笑笑，然后回过头，准备上课。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一个美女，她带着微笑走进来，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句“上课！”
　　被欣悦拉起来一起鞠九十度的躬再说句“老师好。”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欣悦，她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我重新转换角度看着老师，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数学老师总是不经意的看向我这边。

　　那天晚上放学回家，妈妈准时地开着白色轿车来接我。刚看到妈妈站在那车旁边的时候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惊讶，因为我连妈妈会开车这件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我很快便爬上了车，把书包扔在后座上，妈妈明显已经和老师沟通过了，一上车就和我说“今天表现的不错，你们老师说有好多孩子都希望和你交朋友呢。”
　　背脊有些凉的看着妈妈，点了点头。
　　“冉冉，你的老师和妈妈是好朋友，你在学校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老师听见了吗？”
　　“恩，知道了。”
　　车启了，车窗是那种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我看见欣悦和陈超羡慕的看着我和妈妈离开，一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厌恶冲上心头。
　　“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做公交回去。”
　　母亲精致的妆容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回答我“那再好不过了。不过妈妈可提前告诉你，这个学校没有几个人是你可以交的。你们起点不一样知道吗？”
　　我机械性的点点头，背脊的凉意却更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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