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挽歌

　　五月十三日，星期一。升旗仪式即将开始。
　　林沁在公交车后门边上站着，焦急地望向马路对面的学校，穿着整齐的校服的同学们匆匆往里赶。赖床二十分钟的感觉却只像是过了五分钟，而这十五分钟的时差足够让两辆公交车从楼下开过了。
　　公车尚未停稳，林沁便跳下了车。匆匆出门的林沁偏偏又穿错了姐姐林郁大一码的帆布鞋，一路拖沓地小跑上人行天桥，眼看着学校大门一点点地关上。
　　糟糕，又迟到了。
　　林沁的步伐顿时缓慢起来，因为要等到升旗仪式结束后这扇大栅栏似的铁门才会打开。
　　才跑了没几步，林沁已经感受到背上渗出的微汗。姐姐离开后的这段日子里，林沁的迟到次数与日俱增。林沁在心里默数着升旗仪式的环节：出旗、升国旗、奏国歌、国旗下的讲话。校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可林沁焦虑的情绪依旧未能平息，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
　　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林沁很努力地想要穿过重重人流跑向教室。校道上人潮涌动，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能让步伐变得快一些。林沁眼看这大道是难以通过了，转身跑去了另一条距离较远的路。
　　然而即便是这样，在林沁左脚踏入教室门口的时候，上课铃也及时地响了起来。林沁不得不一身是汗地走到位置上坐下来。

　　“今天的升旗仪式，有几个同学未到。林沁！”
　　“到！”
　　“你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出席升旗仪式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
　　“别说了，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沁在全班的注视下默默地低下头，脸烫的像是要烧起来。
　　“严宇！……严宇来了没有？”
　　林沁回头一看，严宇的位置是空的。林沁垂着头却默默地笑了，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背包。
　　“下星期再迟到的同学就要通知家长了！不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陈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大道理，林沁掏出手机偷偷在课桌下打字：“猪，虽然我迟到了，可是我还是赢了！”
　　发送成功。

　　下课铃声打响时，短信却依然迟迟未得到回复。
　　林沁坐在位子上，用右手假装撑着头看着窗外，实则偷瞄到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同学不是睡觉就是出去呼吸新鲜空气，难得的机会！林沁偷偷拿着背包走到严宇空着的座位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便当放进他的抽屉，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溜回自己的座位。
　　“林沁！”班主任陈老师尖利的声音着实把林沁吓了一跳，“你拿着包想要做什么？”
　　吓得有些目瞪口呆的林沁一时慌了神：“我……”
　　“跟我出来！”
　　众人的目光下，林沁头也不敢抬地默默走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显得尤为空荡。空调冷气十足，林沁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陈老师穿着星期一例会的正装，显得更是正式。于是林沁干脆把目光集中在老师的黑色漆面高跟鞋上。
　　“林沁啊，你说说你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陈老师，我……”林沁右手攥着衣角，使劲揉着捏着，嘴里却吐不出任何辩解。
　　“支支吾吾什么，和老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保证再也不迟到了……”林沁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嗡嗡。
　　“你姐姐是不是叫林郁？”话音刚落，林沁猛然抬起头，吃惊地望着面前的陈老师。
　　“你姐姐是不是高三（10）班的林郁？”
　　“是……”
　　“她离校的这段时间……”
　　“不，老师，她失踪了。”
　　“失踪？你们……”
　　“找过了。她的所有东西都没带走，都在家里摆的好好的。她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林沁的声音越来越大，继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再着急也没有用的。学校的规章制度摆在那，老师希望你以后……”
　　“我知道了老师。”林沁撂下一句话转身出了办公室，她再也抑制不住压抑的情绪。姐姐，姐姐这个词语是她多么不忍触碰的伤痛。

　　周一是星期的初始，总是有些让人无法专心地听课。林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后瞄，那个空荡的课桌上洒满了金色刺眼的阳光。林沁心想：这家伙指不定又在偷哪门子懒了，或是迟到太久压根不好意思来见我，罢了罢了。
　　林沁拿出自己的白色便当盒，肉松寿司卷乖乖地躺成两排平行线。“真棒！”林沁小声夸了自己一句，然后在课桌下偷偷摸摸一口一个吃起来。

　　周一的时光看似难熬，却又转瞬即逝。夕阳西下，学校也打烊了。
　　林沁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多久没有独自坐公交车回家了。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林沁都会独自一人从学校后门溜出去，在门口不远的小岔道上与骑着摩托车的严宇会合。接过严宇递来的安全帽，再被严宇抱上车，一溜烟旋风似地开上大道。严宇单手开着摩托车，另一只手抓着林沁的手贴在自己的腰上，林沁则用另一只手护着不时被风吹起来的校服裙子，把头轻轻贴在严宇的背上。
　　而这一刻，公交车站挤满了等公车的同学们，每个人都苦苦地张望着，盼望能够早日回家。林沁对这样的场面虽已有一丝陌生和不习惯，却也不得不加入到这个等待的队伍中。

　　天色就这样暗下来。林沁穿过窄窄的巷子时，有母猫蜷缩在垃圾桶边轻轻叫唤。拿出钥匙，闭上眼睛，钥匙在门锁里轻轻转上半圈，推门——屋内漆黑一片。
　　半年了，林沁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动作，又无数次迎来了同样的结局。她多么希望睁开眼看到的是暖黄色的灯光下，林郁笑着坐在餐桌前对林沁抱怨一句：“我都饿扁了你才回来，你究竟是不是我亲妹妹呀？”
　　只可惜打开灯后，屋内的摆设和早晨走后并无两样。
　　一个人吃饭的光景这样单薄，单薄得只听得见筷子碰撞碗边的声音和时钟滴答滴答——永无止境地踱步。
　　林沁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便转身打开电脑，然后一溜小跑去厨房把完刷干净，再溜回电脑前。打开收藏夹里的几个网页，自己寻人的帖子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回复，有的只是一些同情的顶帖。
　　一声叹息，林沁不知道自己这些无力的行为是否真的只是一场徒劳。看着电脑桌旁十年前的全家福，是海边四张幸福的笑脸。如果真的也失去了姐姐，林沁真就要成为无家可归的灵魂了。
　　想着想着，林沁的眼里噙满了泪光。林沁依然责怪着自己，在姐姐消失前的那天晚上，还对姐姐发那样大的脾气。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林沁的思绪。林沁抹抹眼睛，赶忙跑去找布背包里的手机，然而手机上显示的人并不是朝思暮想的姐姐，也不是失踪一整天的严宇，而是同班近一年却未曾说过几句话的许沐阳。
　　“喂，林沁。严宇在你那儿么？”
　　“严宇？他怎么会在我这……”
　　“喔，没什么，我只是问问。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可是……”
　　“别惊讶。你们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
　　“严宇今天关机了我没法找着他。这样，等会儿他联系你的时候，麻烦告诉他说他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找到突破口了，然后让他赶紧给我回个电话。请务必帮忙转达一下。”
　　“嗯……好的。”
　　“谢了，再见。”
　　“再……”嘟的一声，电话被对方掐断了。林沁无奈地放下手机。

　　第二天一早，林沁特地早早来到教室，把亲手做好的便当塞进严宇的抽屉里，又顺手把前一天原封未动的便当拿去厕所倒掉，冲洗干净。林沁愤愤地想：这样浪费粮食的人，一定要让他一边背一百遍《悯农》，一边吃他最讨厌的苦瓜。想到今天严宇打开饭盒时将会看见一片绿油油的苦瓜时的苦瓜脸，林沁又忍不住笑出来。

　　然而直到上课铃声打响时，严宇依旧没有出现。第一节课下课，第二节课下课……整个上午，那个空着的位置始终无人认领一般，寂寞地呆在那个教室后排靠窗的角落。
　　林沁小心翼翼地在课桌底下拿出手机，翻开盖，思索着又合上。翻开，又合上。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林沁终于把手机放回了背包里。

　　一整天了，严宇都像消失了一般。
　　林沁亦是这样怀揣着心事走在校道上，眼神飘忽着，又是一整天的消失，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林沁突然感到世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终于，林沁在走出校门的一刹那再次拿出手机按下那串谙熟于心的号码，依旧是柔美的女声回答她：“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林沁失落地合上手机，挤进了等公车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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