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不够爱你

　　从小，陆虎就是个沉默的人。小伙伴们一起玩的时候他有时会静静在一旁看着，但从不参与。乡下小孩的童年其实多姿多彩，可以概括为“两上两下”：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上山采野果，下地挖红薯。别的孩子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有陆虎安静得可怕。陆虎从小没见过父亲，据说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父亲就死于一场意外，为了养活三个孩子，母亲只能常年背井离乡，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能回家团聚，所以陆虎见着妈妈的时间也少的可怜。哥哥比陆虎大六岁，已经上了初中，在学校住校也不常回家，只有大陆虎三岁的姐姐和陆虎相依相伴，姐姐不仅要忙着学业还要洗衣做饭，挑水砍柴，喂鸡喂鸭，小小的年纪就操持家务，还要照顾弟弟，陆虎不忍心看着姐姐忙这忙那，总想帮点忙，但因为个子矮小多数时候都爱莫能助，姐姐心疼他不让他干活，却叫他没事的时候去找小伙伴们玩，可他还是只喜欢在家里看书，很多时候他手里都捧着一本书，除了课本以外，他也喜欢看其他的书，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书可看，只有几本没了封面封底的故事会和一些陈旧的杂志，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可每次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要不，就是在夏夜有星星的晚上，他喜欢一个人爬上屋顶，躺着看满天繁星，或盈或缺的月亮，对着那些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说着自己心里的话，想念着妈妈，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父亲死的时候欠了一些债务，这么多年母亲除了要还清债务，还要养家糊口，家里经常有揭不开锅的尴尬，陆虎的童年经常被难言的饥饿感纠缠，村子里同龄的孩子中也只有陆虎有着这样不堪的记忆。又因为当年国家还没开始实行义务教育，陆虎一直长到八岁，家里才凑够了钱让他上了小学。由于比班里其他孩子都大一两岁，但身材却十分瘦弱矮小，常被同学嘲笑，陆虎越发沉默。所以，当陈晨小学四年级转学到陆虎班上认识他之后，就给他取了个非常贴切的外号—“呆子”。一见着他总是“呆子”前、“呆子”后地叫他，他也不生气，只是傻笑。其实谁对着陈晨都很难生气，因为陈晨是个相当漂亮可爱的女生，在这个乡镇学校非常地引人注目。她总是梳着各式好看的小辫，穿着干净整洁，样式新颖色彩鲜艳的衣裙，脸红扑扑的像个苹果，声音清脆柔美如铃铛，总是笑嘻嘻，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同学们都喜欢跟她玩，老师也很看重她，因为她不仅成绩好，性格好，又会跳舞唱歌，所有的人仿佛都围着她转，除了陆虎。其实陆虎不是不喜欢陈晨，相反，在他幼小的心里其实早已留下了陈晨的欢声笑语，他喜欢看她笑的那么开怀，那么灿烂，每天都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样子。可是他又觉得她太耀眼，光芒四射，刺得他睁不开眼，显得那么遥远，不在一个世界。所以他只是偶尔远远地看她一眼，大多数时候都埋首课本里或者偶尔看着窗外发呆，想想，还真有点那“呆子”的味道。
　　可奇怪，陈晨偏偏却对这个“呆子”关怀备至，总是主动跟他探讨课题，交流心得，陈晨还喜欢跟他聊天，说着她去过的天南地北，见识过的海阔天空。尽管，每次都是陆虎默默地听，陈晨嘻嘻哈哈地讲。陈晨家就在镇子里，陆虎的家在镇子边的七里村，每次去学校都要经过陈晨她们家门口。有时候上学碰着了，陈晨总是主动等着陆虎一起走，总是从口袋里掏出不同的糖果给陆虎吃，陆虎开始坚决不肯要，他记得妈妈说过家里再穷也要有志气，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可陈晨却非要塞给他，还说：“呆子，我们是不是朋友啊？一颗糖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吃吃看嘛，真的很好吃的。”陆虎两手放在身后，身子往后缩，不肯接，可是眼睛却再也离不开那缤纷好看的糖果，毕竟还是孩子，怎能不动心？况且陆虎很少吃糖果，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买零食，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偶尔母亲过年的时候会带回来一些，但多数都是为了招待客人用的，陆虎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姐姐在一旁都能听见他吞口水的声音。亲戚朋友们有时候也会给他几颗，但陈晨手里这么好看漂亮的糖果，陆虎还从未见过。陈晨笑笑地看着他，握着糖的手不停地伸向他，还说：“我这可是特意留给你的。是我阿姨从广东带回来的，可好吃了，真的。”在陈晨善意的眼光下，陆虎终于接了那糖果，慢慢剥了糖纸放入口中，舌尖立马被一股香甜浓郁的味道包裹，继而充满了他整个口腔，陆虎深深吸口气，那甜丝丝，滑溜溜的味道又钻入鼻子，他舍不得一下吃完，将糖在口中慢慢辗转，渐渐盈满了口水，他使劲吞了吞，觉得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这感觉太奇妙了，陆虎禁不住闭上了眼睛。陆虎一脸陶醉的样子，可把陈晨逗乐了，她戳了戳陆虎的额头大笑着说：“真是个呆子！”然后，很自然地拉着陆虎的手边跑边说：“走了，呆子，快迟到了！”陈晨的手细皮嫩肉，暖暖的，绵绵的，干爽柔软，陆虎只觉一股暖流从手掌传至全身各处，说不出的舒畅。陆虎就这么任由陈晨拉着，两人在上学的路上飞奔，陈晨的两个小辫一跳一跳的，背上的书包跟着一晃一晃，陈晨边跑边还不忘回头笑着对陆虎说：“快点，呆子。”湛蓝的天空那么明媚，一路上撒满了陈晨银铃般的笑声，阳光照着两个少年，是那么的温暖，微风轻轻拂过脸颊，陆虎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幸福的感觉。是啊，是幸福。这对于自幼丧父，家境贫寒，艰难成长的陆虎来说，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可是，那一天，陆虎小小的心灵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幸福。那一年，陈晨九岁，陆虎十一岁。
　　往后，陆虎把陈晨给他的每一粒糖的糖纸都偷偷留了下来，那时的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其实都有收集漂亮糖纸、贴画的习惯。她们会把一张张糖纸抚平，夹在书本或者笔记本里，还经常会拿这些糖纸和贴画互相对比，看谁的更好看，更漂亮。时间久了，糖纸的褶皱被压平，但是香味却总是久久不散，就像醇美的记忆，虽然已经被岁月抹平，不留痕迹，但是年少时光里那些甜美的味道却永远留在心间。从此，陆虎心中又多了一个秘密，有时候被人看见了他收集的糖纸，引来不解，嘲笑他这么大了还像个女孩子玩糖纸，陆虎只是笑笑，也不辩解，只有他自己知道收集这些糖纸其实是为了什么。
　　陆虎的成绩在班上一直是第一名，因为他所有的时间似乎都用在读书上了，下了课除了有时候站在走廊里透透风，从不来不跟同学们玩游戏，也不参加课外活动，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拿第一名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陈晨来了之后，情况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变化，第一个学期的中考，陈晨就取代了陆虎成了第一名，同学们觉得陈晨太厉害了，因为陈晨基本上除了上课还算认真以外，下课放学后总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她都会，什么课外活动她都参加，完全和“刻苦努力”挂不上钩，可是却偏偏考了第一名，把陆虎给生生挤到第二名的位置。陆虎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可内心深处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他实在没想到陈晨能这么轻松就考了第一名，他甚至想着陈晨回家后一定是请了辅导老师特别辅导或者叫老师给她开了小灶指导她单独复习。陆虎有时候也会为自己这样瞎揣测陈晨感到一点点不安，但是陈晨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见到他时还是跟以前一样打招呼、聊天，可陆虎却总是觉得别扭，他几次想问陈晨放学回家后是怎么学习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强烈的自尊心让他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更加努力学习，把哥哥姐姐以前留下来的习题集上课记得笔记什么的统统又看了好几遍，有时候做题到深夜，终于到了期末，又把名次给掰了回来。
　　放学后，陆虎背着书包回家，陈晨从后面追上来，跟他打招呼：“喂，呆子，好厉害啊，又拿了第一！” 陆虎浅浅一笑说：“哪有，你才厉害，一来我们班期中就考了第一。”陈晨呵呵直笑：“我那是运气，数学正好有三道题我之前做过，不然我数学可得不了那么高的分，我能在班上前五名就满足了。”陆虎听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表面却仍是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走吧，天要黑了。”也不管陈晨有没有跟上来，埋头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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