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生

　　1920年冬北平某八大胡同
　　北平的冬天总是异常寒冷，下了几场雪后，青石路面更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阳光一照，表层的雪融化后又是结了一层冰，显得天气更是阴冷。
　　“春娘，求求你放过安笙吧！”一女子梳着“美人髦”，穿着一件高领绛紫色的双襟直筒式棉质旗袍，跪在地上。向着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女人央求着。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是这八大胡同里最大的青楼“玉春楼”的领家娘，大家都唤她春娘。
　　这玉春楼在北平也是极有名气的。属于清吟小班，是一等青楼。里面的女子大都隶籍苏州、扬州或杭州。从小春娘就教其练习笙管丝弦或书画，所以这玉春楼的妓女多善苏州民歌及民乐，有的还会水墨丹青、书法或略谙诗词。因此在北平的豪门望族这玉春楼也是叫的上名字的。
　　春娘手里拿着一根倒着刺的木棍（这是专为教训不听话的妓女而准备的），扭着丰硕的臀部，走向蜷缩在房间地上的一个小人前，狠狠一记抽打。
　　“你个小蹄子，我让你去伺候袁老爷，你竟然偷偷藏了剪刀，幸亏袁老爷没受伤。”
　　“啪”“啪”又是两下。“老娘花了那么多钱教你这个教你那个就是要你帮我赚钱的，你竟然给我惹出这种事。你不想活了是吧！”
　　“春娘，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只见那女子扑到小孩身上，哭着向春娘哀求。这个年轻女子则是玉春楼的红牌，叫小烟。
　　“安笙才10岁，什么都不懂。您别打了，我再教她，我再教她。”
　　“小烟，还是你懂事。袁老爷看上安笙，是她的福气。10岁算什么，能给老娘赚钱，3岁也要给我上。”春娘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小人说道。“今天不准吃饭，饿个几天。小烟你给我好好看着她，要是五天后再这样拆我玉春楼的招牌，就活活打死得了。”
　　“春娘，知道了！我一定好好跟她讲讲的，您别生气，快去歇息会。”小烟忙应道。
　　“给我脑子放清楚点，知道了吗？”说完也不等地上的人儿有什么反应，就踹了一脚。走出门，吩咐站在外边的两个身材强壮的伙计守在门口。便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小烟看着春娘走远了，忙关上房门。蹲下身子看地上的小人如何了。
　　“安笙啊，你怎么样了？春娘打得太狠了。”抱起地上一声不吭的人，问道。
　　将安笙放在床上，挤了一把毛巾，轻轻的拭着伤口。接着转身去衣橱那埋头找了半天，翻出了一瓶药膏，为安笙涂上。
　　“很疼吧！你才10岁啊，根本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年纪啊。为什么要遭这种罪啊！安笙啊，怎么办呀？五天后春娘还是要让你去伺候袁老爷啊！这回春娘肯定会检查仔细你有没有在衣服里藏东西没，怎么办呢？”对着眼前青紫一片的小脸，眼角裂开，嘴角流着血的安笙哇哇大哭。
　　“你跟春娘求一下饶，也就不会被打成这样了。你看身上都是血，春娘下手可是不会心疼人的啊。”
　　安笙看着眼前哭的妆都花了的女子说道：“咳咳，小烟姐，我没事的！身体上打一顿，总比被人糟蹋的好。而且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你不要担心我了，我真的没事。”安笙睁着空洞的眼睛。
　　“小烟姐，八年了，我被卖到这八年了。你总是说命运不公平，但是我不信，我一定要逃。我知道春娘迟早会让我接客，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你总是让我等，但是现在我没办法等下去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小烟望着这个躺在床上的孩子，这个10岁的孩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已经呆了六年。却还是有着一双澄净的眼睛，当年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她总是想保护着不被这里的灰暗污染了。她看着安笙一年一年长大，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她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慢慢的看透了世间冷暖，渐渐的看透了人的虚伪面具下的不堪，静静的看透了世态炎凉。
　　如今安笙也要被染黑了吗？不！她自己已经脏了，已经回不去了。但是安笙还是干净的，她只有10岁，她的世界应该是光明的、是亮的，她不应该在这里，最终变得跟她一样。
　　仿佛下了决心般，小烟定定的看着安笙。
　　“小烟姐，你怎么了？我不疼，真的。”
　　安笙以为小烟担心她的伤口，赶紧安慰道。
　　“安笙，你不能呆在这里了。我不能让你变成我，你一定要逃，我一定要帮你逃。”
　　小烟用力地抱着安笙，生怕外面守着的伙计听到，附在安笙耳边。
　　“小烟姐，我会逃，但是我不想牵连你。”
　　“傻瓜，你一个小孩怎么逃，怎么逃得过春娘和玉春楼的打手。我会帮你的，你这两天先好好养身体，等有了力气，找个机会你就逃，知道了吗？”
　　“恩，谢谢你，小烟姐。”安笙靠在小烟的肩上，她没问小烟是不是跟她一起走，因为她知道小烟是不会离开玉春楼的，所以她只能感谢小烟。
　　“好了，我再帮你把身上的伤口清理一下，疼的话就叫。”
　　“小烟姐，我早就忘了疼的感觉，你弄吧。”
　　小烟一边帮安笙清理伤口，一边看了看关着的木门，想了下低下头说：“安笙，过几天沈老爷在望云饭庄摆宴，已经遣了小厮拿了红纸帖来玉春楼应条子了，春娘安排了十几个姐妹前去，我也会去，那天应该会比较热闹人多。”
　　这时，门口一阵嘈杂声，吓的小烟噤了下。赶紧打开门走出去问了下门外的伙计发生什么事，原来是有客人喝醉酒闹事。这才又关上门，走回床边坐下。
　　对着安笙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才又说道“到时候，轿子来接我们的时候，春娘应该会放松紧剔，那时你就找个机会逃，知道吗？你一定要逃，安笙。”
　　“小烟姐，我知道了。但是我逃了，你肯定会被牵连的。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春娘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傻瓜，我最多被春娘打几下，饿几顿饭。我还要帮她挣钱，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能逃就好了。”顿了下，又说。
　　“等下，我回房间拿点钱给你，你身边没钱怎么活。”
　　“小烟姐，你的钱我不能拿，这是你……”还未说下去，安笙就已哽咽了。
　　“我在这边，有的吃有的穿，花不着银子的。你一个小孩跑出去了，没钱要饿死吗？你现在躺在床上，趁其他人还没来，想想到时候具体怎么逃。我先去弄几个馒头来，春娘一定不会让你吃饭了，但是不吃东西你到时候哪有力气跑，你等在这啊！”
　　说完，也不等安笙回话，便开门离开。
　　安笙听着她被门口的伙计调戏，她知道那是为了能让她休息不被打扰。安笙的心很痛，但是她哭不出，她早就已经不会哭了，在一次次的鞭打中，她就已经学会习惯疼痛了。
　　小烟姐总是告诉她，“求饶啊安笙”。她不会，她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她告诉自己“安笙，你一定要离开这里，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哪怕遍体鳞伤。”
　　但是，现在她一定要逃，逃离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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