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

　　那天下午，我和茶茶是在景诚孤儿院的秋千架下找到夏筱冉的。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明晃晃的太阳光把院子里的梧桐树照耀的闪闪发光，以及，夏筱冉脸上未干的泪珠。
　　茶茶用脏兮兮的小黑手给夏筱冉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给她的晶莹剔透脸蛋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爪子印。茶茶看了看夏筱冉身上被扯烂的花裙子，一脸不争气的看着她，说，夏筱冉你都这么大了，你丫的还给这些毛孩子欺负。
　　我赶忙点点头，用同样黑兮兮的手擦了擦鼻涕，对她说，就是夏筱冉，你跟茶茶这么久了，就一点也没学到她身上这么标准悍妇气质吗？
　　夏筱冉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的说着，我和茶茶在一旁竖起耳朵听，模模糊糊的听见糖、被抢这几个简单的词汇。
　　我跟茶茶当时就眼睛一亮瞬间开始放光，要知道在那个时候，糖块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也难怪夏筱冉会被抢了。
　　茶茶拍着胸脯向夏筱冉保证，要帮她报复一下那些欺负她的孩子，当然还有把那些被抢的糖给夺回来，不过这些她不会跟夏筱冉说。要是真的能够抢回来，那么多半会进了我和茶茶的肚子。
　　茶茶转过头来，对我说，走，莫离，让他们见识见识祝茶茶姑奶奶和莫离姑姥姥的厉害。
　　于是我和茶茶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这场战役的确是我和茶茶这对美少女孩子王让那些比我们还高的毛头小子见识到了厉害，不过同时让我们见识到了厉害的，是我和茶茶的爸妈。
　　我爸我妈，以及茶茶爹和茶茶妈，当着领着那群毛头小子的父母们的面，对我和茶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攻击。
　　茶茶一边躲她妈的鸡毛掸子，一边骂那几个毛头小子，结果吃了一嘴的鸡毛，呸呸的吐着，说，他妈的夏筱冉，老娘给她出头她也不给老娘说个情。
　　我的屁股正跟我爸的扫除把子做亲密接触，来不及给她回话，倒是一旁的莫笙，眼泪鼻涕一起流，哭的日月惨淡天地无光，拉着正打我到兴头上的爸爸，哭喊着，不要打姐姐，打莫笙吧，不要打姐姐了。
　　我躲避着扫除把子朝他翻白眼，又不是你挨打哭什么，还是个男的呢。
　　当我的屁股跟隔壁村的赵胖子一样大的时候，那些中年妇女才领着她们的宝贝疙瘩离开了我家的小院，这时候的茶茶也终于逃脱他妈的魔掌，捧着肿成猪头的大脸跑到我旁边。
　　茶茶指了指门口，我正好看见夏筱冉跟着她做孤儿院院长的父亲离开了我家。我捂着屁股看着夏筱冉，跟茶茶说，好歹也是给她出头，不吭个声就走了。
　　茶茶从口袋里摸出两块抢来的糖递给我，翻墙进了她家的院子，对我说，还不是她那个“封建主义”老爹，肯定说咱俩的坏话。行了莫离，折腾了一天累死了，我睡觉去了。
　　我看着茶茶的背影做忧伤状，这时候莫笙走过来，他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角，抽泣着说，姐姐，疼吗？
　　我低头看眼前这个四岁的小孩，他闪着泪花的眼睛，拉着我衣角的小说，对我说，姐姐，疼吗？
　　我弯着腰拍他的头，笑盈盈的对莫笙说，姐姐怎么会疼，莫笙不哭，莫笙不哭姐姐就不会疼了。
　　真的吗？姐姐。莫笙吸着鼻子。
　　我把糖纸扒开，糖块填进莫笙的嘴巴，另一块放进他胸前的小衣兜。拉着莫笙的手，把他领到床边，对他说，莫笙睡觉，等莫笙睡着了，姐姐就不会疼了。
　　莫笙乖巧地闭上眼睛，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带着眼角未干的泪痕，靠在我同样稚嫩的肩膀安稳的睡去。
　　年少的孩子，在明亮的月光下紧紧依偎在一起。莫笙啊我的少年，若时光可以停滞，我一定恳求上帝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可命运却让幸福，生生蹉跎。

　　1995年6月20日那一天，我和茶茶四拳连敌无数双手，帮娇小玲珑的夏筱冉报仇。
　　我一定会记着这个日子，这一天，我被我爸以及我妈男女混合双打，泪眼汪汪的莫笙对我说，姐姐，疼吗。
　　1995年6月20日，属于这个夏天里最后的记忆。
　　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温暖，以后再也不会有。

　　1995年6月21日，是莫离小姑娘的七岁生日，于是她的父亲和她的母亲两个人，就瞒着他们的七岁女儿和四岁小儿子，来到了县城。
　　他们定做了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上面有红红的草莓酱以及厚厚的奶油，想给莫离小姑娘一个惊喜。
　　那是他们省了好久的钱，早就预谋好了的，一个生日蛋糕。
　　祝福他们的女儿，生日快乐。
　　只是那一天，他们为了省钱，在回来的路上没有做巴士。
　　他们带着蛋糕，慢慢的往回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时，一辆失控的汽车疯狂的朝他们冲过来，阳光折射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对善良的夫妻，永远沉睡在了这个夏天最灼热的时刻。

　　我和莫笙，成了孤儿。

　　我拉着小小的莫笙，去认领他们的尸体，我像疯子一样，抓住每一个带着怜悯的目光安慰我的大人，问他们带走我幸福的人是谁。吓坏了的茶茶在一旁抱着我的身体，拼命的哭拼命的哭，她说，莫离，你还有我。
　　莫离，你还有我。在往后多少个夜里，我会紧紧抱住她的身体，泪流满面，然后听到她轻轻的说。
　　莫离，你还有我。
　　我终究是没有知道粉碎我一切希望的人是谁。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年迈的奶奶红肿着眼睛接下了那分厚重的纸包，紧紧抱住我和莫笙无声的落下泪水，她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经历丧子之痛和却只能隐忍下来。
　　后来的我才知道，对方找到了另外的人来顶替罪名，而那笔钱，就是不再让奶奶追究。
　　我没办法跟年迈的的老人争执什么，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身体终于衰弱了下去。年迈的奶奶，望着爸爸的照片一直在流泪。
　　我整天的哭，茶茶在一边陪着我哭，她说莫离，我做不了什么，我只能在你伤心的时候，陪着你哭。
　　莫笙怯怯的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来一块小小的糖果，笨拙撕开包装纸，把糖喂到我的口中。
　　他说，姐姐，别哭。
　　姐姐，莫笙长大了，就保护姐姐，再也不让姐姐哭。
　　我含着糖，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莫笙一遍一遍的给我擦去，一遍一遍的说，姐姐，别哭。
　　莫笙，我的小孩，说要保护我的那个小孩，终于在相依为命四年后离开了我。后来的我曾经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一次次的呼唤着看着你离我远去，我拼命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什么，却只能握到空气，最后一个人在只有月光的夜晚，失声痛哭。
　　那一夜，一辆宝马趁着夜色驶入我家的小院，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男人抱起了熟睡中的莫笙。
　　我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突然惊醒，扑到莫笙身上捉住他小小对身体，突然离开我怀抱的莫笙惊恐的哭喊起来，姐姐！姐姐！
　　奶奶跑过来扯住我，我紧握莫笙的手渐渐松开，任凭我嘶声裂肺的哭喊，划破了原本安静的夜。
　　莫笙离开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着我亲手系到他纤细的脖颈上的护身符，眼泪不停的流。
　　跟随男人来的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口袋里递给我一张纸巾，我红了眼一口咬住少年白净的手腕，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鲜红的血液流淌在冰冷的土地上。少年因疼痛皱紧了眉头，恶狠狠的说，真是个疯丫头。
　　那辆宝马像来时一般静悄悄离去，我像个嗜血的小兽红着眼睛，张着我的血盆大口嚎啕大哭，满嘴的腥咸。

　　莫笙，我的小孩，你会不会也在某个夜里抽泣着喊我，姐姐，姐姐。

　　这一天，也请你，把它记住，因为这一天在我生命中，再一次带走了我最重要的人，也带给了我另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人。
　　二十五岁的莫衍歌对着十七岁的莫离，宛如叹息一般喃喃道，真是个疯丫头。
　　就像一个魔咒，把我们紧紧纠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