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源

　　如果生命在于运动的话，那么李梦已经死亡。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被人从车底拖出来，在医生的摇头惋惜下被蒙上白布。但为什么她现在能感觉到痛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世界，喊了近二十年的爹妈突然有一天变成了虚无，一个只在你脑中、不能说出的幻境，她无法接受。

　　如果她真是那个蝶的话，那么对于现在的父母来说，未免太残忍。天真烂漫的女儿成了哑巴，成了木头，他们惶恐、疑惑、心疼！

　　可是李梦仍旧钻在死胡同里不回头，她每天都在幻想醒来后她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盖着拥有阳光味道的被子，床头柜上的灯还亮着，自己手里握着电池用尽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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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轻柔的摸摸李梦源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可这孩子还是像痴儿一样，不动、不看、不听、不说。她转身看看丈夫，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他爹，源儿她到底是怎么了？”
　　李赦握住王氏的手，把她轻轻搂过，看着女儿因生水痘而略显丑陋的脸，双眼微红：“放心吧，我明日去县里找东家帮忙，他有一个精通医术朋友。源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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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立春格外早，然而寒风不减，雪积到脚踝深才慢慢停下来。这日，王氏心不在焉的在屋里纳鞋底，李赦已经走了三天了，他能请到那位神医吗？源儿会不会，会不会……就在她胡思乱想间，似乎听见了拍门声。是当家的！当家的回来了！

　　王氏欣喜若狂，开门看到门口那人，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心也跟着沉下来。她来做什么？难道还嫌我源儿不够惨？

　　钱氏这次却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反而是雪中送炭——她自认为的。见到王氏对她撂脸子，她心里略有不快，不过婆婆说了，那个法子管用（周氏原话是“或许也是个法子”），到时候她们还不得对她感恩戴德，任她拿捏。

　　于是她重新收拾好表情，端起笑容对王氏道：“三弟媳在家呐，外头雪都停啦，怎么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我这满脚的都是雪。”说着也不等王氏招呼，在门口跺跺脚，然后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探身看了看床上的李梦源，说：“源儿还没好？”

　　王氏关上门，对这个兄嫂的自觉行为早已见怪不怪，见她知道“关心”源儿，心里好受些：“没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给她药她就喝，眼看着身上快好了，却还是跟木头人一样，她以前最怕苦的……”

　　钱氏对王氏的失魂落魄颇为不屑，心道，不就是个闺女么，谁家没早夭过一两个孩子，没了再要就是了，面上却赞同道：“是啊，唉，这孩子，”钱氏顿了顿，想引起王氏的注意，见她看过来，才神秘兮兮的说，“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咱去请马神婆来给她镇镇？”

　　本来仍旧在钻牛角尖的李梦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不能被他们知道！不管我是李梦还是李梦源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如果被他们当做妖孽烧掉，那么无论是李梦还是李梦源都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世上！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王氏的反应。

　　王氏听了钱氏的“关心”怒火骤起，她竟然诅咒源儿被鬼附身！一被“附身”，源儿就真的没救了！她王娟瞎了眼以为她能有什么良心！遂猛然站起，将鞋底摔在桌子上，颤抖的指着木门：“二嫂！我且叫你一声二嫂！你回吧！源儿，不用你费心！”

　　李梦听到王氏的回答，如释负重，嚎啕大哭起来：“娘！”

　　这一声鬼哭狼嚎在王氏耳朵里如同天籁，她也不理钱氏，直奔床前，将李梦搂在怀里：“源儿，源儿你喊什么？再喊一遍？”

　　李梦鼻子又一酸，她到现在才感受到这位母亲的欣喜与无助，无论她是谁，她都太不孝！

　　“娘！娘！娘！”

　　“哎！源儿，娘在，我家源儿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这时钱氏很没有眼色的凑上来：“你看，我刚提马神婆那小鬼就被吓跑了。”

　　李梦怕王氏改变主意真去请那啥马神婆来，忙哭道：“娘!娘！我梦见一个龙头马身的怪物，它好吓人！它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牙齿，我好怕它跑出来吃了我和娘，我就躲在被子里不出来……”

　　王氏听女儿如此说，心里一动，问：“那怪物是不是生有一双麟脚？”

　　李梦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貔貅，也知道王氏说的是麒麟，但还是歪着头装作不解：“娘，什么是麟脚？”

　　王氏想了想，从李梦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指着上面的麒麟问：“是不是这样的脚？”

　　李梦“高兴”的说：“是啊，是啊，娘怎么知道？娘好厉害！”

　　王氏慈爱的摸摸李梦的头：“傻孩子，那不是怪物，是貔貅，代表福气的貔貅！”

　　钱氏听见李梦梦见貔貅，很是嫉妒，酸味十足的说：“那你怎么突然又醒了？”

　　李梦泪眼汪汪的望着王氏，然后扑进她怀里：“我听到娘说不要我了，我害怕，我不要娘丢下我！”

　　王氏的泪水也落下来：“娘怎么会不要源儿，娘永远都不会丢下源儿，不要源儿的。”

　　听到王氏的保证，李梦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打着哭嗝，冒出一连串儿的鼻涕泡泡。王氏被李梦的囧相逗得哭笑不得，细心地为她拧干鼻涕，柔声戏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你道王氏为何说钱氏请马神婆是害李梦源？却原来，这马神婆真真算不上是什么“神婆”，她原是一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尼姑，本来在江南一带活动，后来错拐了某大户人家的孩子怕被追杀逃到了河内县。躲了近半年后没听见什么风声就又跑出来作恶。被她收过的小孩十有八九就会夭折，名声渐渐臭了起来。

　　钱氏让王氏去请马神婆，不是害她是什么？

　　钱氏在王氏这里没捞到好处，反而见证了李梦源“福大命大”，很是不爽，把怨气都撒到婆婆周氏头上，怪她让自己吃力不讨好。

　　可是周氏根本没想到钱氏因为贪便宜和侥幸心理要去请马神婆，她原意是让钱氏去五里之外的保平寺给李梦源求平安符好不好？顺便还可以修复一下她们妯娌关系，唉，这不成器的老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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