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素

　　更鼓敲了四下，绢素睁开眼，看到桌上的蜡烛暗暗的亮着，影影绰绰，留了一身的烛泪。
　　“小红——”绢素喊来丫鬟，“服侍我起身。”
　　丫鬟小红拿来了一身素白的丧衣替绢素换上，伺候她洗漱之后，又替她梳理起头发来。
　　“我那套白珍珠头饰你放哪里了？拿出来替我戴上吧。”
　　“叫我锁抽屉里了，这两天府里太闹，人多手杂的，太太要戴吗？小红这就取来。”小红一边应答着，一边拿了那盒珍珠头饰来。
　　“太太不是从来都不戴这些饰物的吗？”
　　她的脸微微一红，从镜子里瞥了正在梳头的小红一眼，看她没什么表情，便又自顾自的想起心事来。

　　不多时，管家秦叙来问安。
　　“太太起早，府里的大小事务我都安排清了，不用太太费心了。自老爷溘逝之后太太伤心过度，又过度操劳，小的怕日子久了伤着太太身体，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由小的应付便好，太太且在房里歇着便是了。”
　　“大少爷不是说今天回来吗？”
　　“前天潜人捎信回来说已经到了烟台，正日夜兼程，信上说今日便可到达。太太不用担心，我已派人在城口候着了，若见少爷回来，立马回来通知太太。”
　　“那好，你下去吧。”绢素吩咐管家。

　　小红沏来一杯白毛尖给她，绢素便斜斜的倚在靠窗的几子旁，看着院内风把槐花吹落了一地。对过院子的门也大敞着，那是东院，以前是关府大少爷的住所，现在住着他的妻子乌雅怀静。
　　“小红，去对过院子看看，怀静要在的话把她叫来陪我说说话。”小红应了一声，起身去了东院。
　　她仍是定定地靠在那里，木木的望着窗外，那些杂乱的花与杂乱的草，她发觉自己已经太久没有整理过她的院落了。
　　自老爷大病以来，她就很少再有功夫像以前那样侍弄这些她喜爱的花草了。早春时从家乡那里送来的几株杜鹃都萎黄的不像样子了，一株株伏在石径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人呐，就跟这些个花是一样的，要长对地方，否则生命就错了位。她一直想不明白，自己错位的生活到底是谁造成的？如果那一年她违背父命极力不嫁呢？如果父亲并不将她作为某种利益的交换品呢？如果他们不曾在皖北的街市拾到这个弃婴呢？更如果，那个叫秋莲的女子不曾遗弃她？如果是那样，她又会是怎样的活着呢，她的人生因为这样的如果忽地一下就有了千百种可能。
　　只是，现在，没有什么如果。有的，只是现实，用手可以触碰的到的，生硬的现实。
　　模模糊糊，她又想起了老爷临终时的表情，眼里满是遗憾。
　　“叫呀……，快……叫呀…… ”他重重的喘气，好像有了这一口，就没有了下一口。
　　她愣的很结实，可嘴巴就是紧闭着，紧闭着。仿佛喉咙里卡着一大张骨牌，硬生生的就是没有叫出口。这太难了，对于她来说，是颠覆了整个过去。那时就生出了一种被玩弄的感觉，是被命运所玩弄。这在哪个女人或许是人的身上都是及其残酷的，可她，是绢素，十年前早已将自己纯真的梦掩埋起来的绢素。她端庄的坐在关府的掌家太太席位上，她就是关氏。

　　这时她看见赫景从门口走了进来，站在这张几子旁，用手捧着她的脸痴痴地望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这些年，委屈你了……”她不开口，却早已浑身颤抖，眼泪就如同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从脸颊滑过，滚烫的灼着她的心，赫景，赫景你终于来了……
　　“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掉起泪来，莫不是又为老爷伤心呢吧。”
　　她回过神来，却不知小红早已从东院回来了。
　　“让你叫的人呢？”她迅速用帕子拂去眼泪，刚才的，才都只是幻觉，自己却是真的掉了泪。
　　“少奶奶帮着招呼女宾去了，听东院说少奶奶把自家哥哥都叫来帮咱家忙呢。”
　　“那倒是要好好谢谢人家哥哥了。”
　　“就是，咱家老爷就少爷这一个儿子，还老呆在南洋，老爷归西了身边连个尽孝的人都没有，这么大的家，要不是太太您和管家，还有大奶奶费心，怎么能撑得起来嘛。”
　　“太太，”管家来报：“少爷的马车遇到大雨路不好走，被困在沧州了，说是改到明天入京了，请太太不必太担心。”
　　“明天……明天是吗？”
　　管家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重又坐到了窗前，闭眼养起神来。小红在一旁的竹凳上做针线。
　　“小红，咱们从安庆出来多久了？”她喃喃的问。
　　“让我算算，大概是九年多了，对，太太，快十年了。”小红仿佛找到了让人兴奋的话题， “那是我还叫你小姐呢，我和小姐从安庆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小姐和我抱在一起不知哭了多少鼻子呢。然后咱俩就抱在那想老爷太太……”说到动情处，小红的眼角变红了，“这么多年了，太太，咱都没有再回过安庆，不知道老爷太太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呀，十年了……”绢素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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