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冬天的离开
凌左背着他的琴和相机来到北村的时候安然正在北村小学的门口目送孩子们回家。那时暮色已低垂,凌左思量着是时候找个地方借宿一晚了。他不经意地抬头,便看见小山坡上倚着一棵老松树不停挥着手的安然和他背后的北村小学。凌左没有过多考虑便向那山坡上走去。山坡很矮,不一会儿凌左就爬到了安然面前。安然抬头,仰视这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的男人,开口问道:“您是?”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路过这里,想找个地方过夜,没有空房间的话孩子们上课的教室也行,我明天下午就会离开的。”凌左解释道。
“你跟我进来吧。”
安然当然不可能让凌左睡在教室,她带着凌左来到老校长的房间。“那间房比较大,而且还有两张床,老校长应该也很希望有个人听他侃侃北村的历史吧”,安然心想。
“校长”安然微笑着推门进去。
“什么事,安然?”老校长正坐在床头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一本古书,见安然进来,拿掉了眼镜,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安然侧身让凌左进去,向老校长介绍到:“这个人是过路的,想借宿一晚,我就带他进来了,不知道打不打扰?”
老校长又戴上了眼镜,边打量着凌左,边说到:“当然好啊,反正这张多余的一张床空着也是空着。”
“那校长你们早点歇息吧,我先走了,还要备课呢。”
“嗯,安然你也早些睡吧,别太晚了。”
“知道了。”安然答应着退了出来。
回房的路上,安然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谁,之前在哪里做着什么工作呢,为什么会路过北村这样一个小地方?她想得太入神,竟不觉被房间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安然谄谄地笑了笑自己,把思绪收回来,做到桌前开始准备明天的课程。
而在另一间房里,老校长和凌左都已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上。两张床,分别靠着房间的南墙和北墙,中间隔着大而空旷的堂屋。凌左贴着墙壁,脊背竟感到一阵阵寒意,他顿时睡意全无。凌左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得横木,想着早上自己还在帝都,这会儿竟躺在这不知名小村落的一所小学校里。凌左感叹着生命的神奇,萌生出一声叹息。
“怎么,睡不着?”
“嗯,可能是不习惯吧。”凌左把头转向老校长那边,对着他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看见没。
“想不想,喝点酒?”老校长轻轻地问。
“嗯?”凌左没想到老校长有这个提议。
老校长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炉子和一个土坛子,把炉子放在堂屋的中间,点上火,不一会儿就燃得旺旺的,又踩着凳子从天花板上吊着的壁柜里拿出一个小酒瓮,把土坛子启封,酒倒入小酒瓮里,放置在炉子上。老校长招呼凌左坐过来,“刚开春,夜里还是有点凉,酒要温热了喝才不伤脾胃”。
凌左披衣起身,端着把板凳靠着火炉坐在老校长对面,“您经常夜里喝酒么?”
“哪能经常啊,是难得碰见一个人陪我喝,自己一个人喝那叫闷酒,两个人对饮才有趣。你看,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凌左笑笑,他开始感谢上苍让他今天在北村这个小地方下了火车,不然不会有这么美妙的际遇。
“您不是本地人吧?”凌左问道。
“嗯,是。”老校长抿了一口酒,缓缓说到:“我来到北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我跟着很多人一起被下放到这里,那个时候的北村可真美啊!盛夏的晚上,我们这些知青都会聚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下,有的男孩子会拉手风琴,有的女孩子会跳新疆舞,其余的人都一边鼓掌一边伴唱,路过的村民都会停下来看我们几眼。”
“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次不知道从谁先开始,我们知青都先后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瘟疫,全身都会起红疹,而且还会发烧和呕吐,有很多人就这样先后死去。当时知青和村民是分开住的,
有的村民说要把我们隔离起来,怕瘟疫会传染给村子里的人,那个时候是村长当时也是北村小学的老校长站出来组织村民轮流照顾我们,还出钱给我们请中医。”
“那最后呢?”
“最后活过来的也只剩下我们两三个人了,再后来组织知青回城的时候我们都选择留下来了,我也替下了老村长来这里教书,一呆就是30年。”
“您没有再回家过么?”
“我来北村之前父亲就死在监狱里了,母亲也自杀了。” 老校长又抿了一口酒,望了望窗外,上弦月已经出来了。
老校长的话让凌左也沉默了,他默默地喝着酒,思绪也慢慢飘远。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老校长打破了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凌左。凌云的凌,父亲是个□□,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呵,你怎么跑到北村来了?”
凌左并没有回答,老校长的话让他一时语塞。昨天凌晨他才接到杂志社主编电话说是让他第二天一早就去南京,临时有个外拍任务。他哼哼唧唧地骂了娘之后只能老老实实地
起床订票,可是飞机票即使是头等舱都已经售罄了,他只好5点就出门去火车站。好不容易买到火车票的那趟车是临时加开的,车身是市面上已绝迹的绿铁皮,车速极慢,逢车必让,逢站必停。一路走来,凌左的心情已是烦躁至极,再加上车上人声嘈杂,男人轰轰烈烈的汗臭味混杂着女人刺激的劣质香水味,凌左一度觉得自己就要晕厥了。终于,列车在北村站短暂停靠的时候,他突然从座位上起身,拿着包鬼使神差地就跳下了车。当然,这对于曾经高二时私自辍学去学摄影,三年后又放弃一家国内顶尖时尚杂志的邀请突然前往USC念书,大四时又再次辍学独自背着他的相机和一背囊的镜头闯荡东非的凌左来说,做出这个举动其实并不出奇。
看着陷入回忆里的凌左,老校长并没用为难他,仍旧还是默默地抿着酒。这酒是北村的特产,用玉米酿造而成,度数不高,喝起来清清甜甜的很是爽口。
突然,凌左从回忆里猛地醒过来,想起自己又是沉默了好久,抱歉地冲老校长笑笑,也陪老校长喝着酒。
“对了,今天那个女孩子是您的女儿么?”凌左突然问道。
“你是说安然么?她是去年来这里的,也是有一天突然就出现在学校门口,问我能不能留在这里,我说当然好啊,正巧那个时候我因为上房晒玉米不小心摔了下来不能给学生讲课,她就帮我代课,这样就一直呆到现在了。北村小学的学生少,各年级加起来都只有一个班,安然说她一个人应付得来,学生们也更喜欢她上课,所以她来了之后我就不用怎么上课了,每天就敲敲钟啊,给学生热热午饭啊。”
“原来是这样”凌左若有所思,“怪不得她看起来不太像北村的人,她是怎么来这里的呢?”
“不知道,她也没提过。只知道她是从北京过来的,似乎还留过洋。今年年初的时候村里来了几个老外说是来考察旅游资源,就是安然给他们做翻译的,那英语说得可叫一个
溜啊!别看她个子小小的,年纪也小小的,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各种事情应该也经历了不少。”老校长又喝了一口酒,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夜已很深了,不如睡了吧。”
“嗯。”凌左应了一声,却看老校长已经躺下了。他喝尽杯中最后一点酒,灭了炉子里的残火,把凳子搬到墙角放好,也随着躺下了。不知道是老校长微微鼾声的感染,还是那些清酒起了作用,这次凌左很快地就睡着了。
凌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阳光暖和地从天窗晒进房间,留下一道光速,正好给灰尘翩翩起舞。凌左懒懒地躺着,默默地发着呆,直到看见床边小桌上摆好的早餐和一张便条。于是起身,手不经意碰到枕边的手机,他笑了笑,边开机,边心想着这个时候主编应该抓狂了吧。
第一条留言是主编的:“凌左!对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还没到?”
第二条留言还是主编的:“你到底在哪?怎么还不开机?还要多久才能到?!”
第三条仍旧是主编的:“算了!我托了私人关系去救急,你自己回来再给我好好解释这件事情!”
再无下文。“事情解决得很顺利嘛,看来我又高估自己的重要性和影响力了。”凌左低声嘟囔着,再次关了机。
凌左撕下小桌上的便条,上面是刚劲却不失清秀的小楷,写着:“凳子上的脸盆还有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暖壶在桌子的下面,小桌上的早餐也是给你的,希望你能喜欢。新的一天快乐。”落款是安然。凌左感叹着这个女孩子的细心,快速地洗漱完毕,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小木桌上放着一碟刚炸过的花生米和一小块腐乳,旁边是一碗清汤面,上面卧着一个金灿灿的流质荷包蛋。看到这些凌左才发觉自己饿了,他如狼似虎地吃光了这所有的东西,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起来啦”老校长推门进来了。
“嗯。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凌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地摸摸头,反过身整理床铺。
“我进来拿个东西,你收拾好了就出去转转吧,今天太阳很好的。”老校长说着又出去了。
凌左答应着,环顾着这又回归宁静的房间。房子虽然很旧了,但是很干净,门梁上连蜘蛛网都没有,正中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幅很大的字,是老校长自己写的“难得糊涂”,下方靠墙放着一张八仙桌。凌左把昨晚仍在墙角的自己的行李整了整,收了收刚刚进食用的餐具,端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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