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

　　半夜醒来，身旁一片冰凉，那个每夜如果不紧紧抱着我就睡不着的人不见了。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睁开眼睛努力想看清四周的东西。
　　屋子里没有一点灯光，很黑，也很静。我从床上爬起来，被寒夜刺激的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最近几年那个人总不愿意开暖气，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
　　每夜每夜，我们紧紧抱在一起，用身体相互取暖。可是，我的体温生来很低，给不了那个人想要的温暖。其实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心如寒冰，那么即使抱着火球也不会感到温暖。而那个人的心里，一直在下着雪。
　　随手拿起床边的棉衣披在身上，摸索着穿上拖鞋，我缓缓打开了房间的门。
　　客厅里也很黑，但不是一点光都没有。远处高楼中的光透过玻璃窗溜进来，在客厅里投下斑驳的影子。还有，浴室里的灯光也从门缝里倾泻出来，成为客厅里唯一的光源。
　　我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在浴室里啊。
　　在最近的沙发上坐下来，我决定在这里等。客厅比卧室更冷，我紧紧靠着沙发，把身体蜷缩进棉衣里。睡意再次袭来，迷迷糊糊中我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我是被冻醒的。小小的棉衣根本包不住我整个身体，脚丫子已经冷硬如生铁。我用同样冰冷的手握住脚，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摩挲，企图让它暖和起来。
　　窗外依然只有不算漆黑的夜空和远处闪烁的灯光。我再看了看浴室的方向，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可是，腕间的手表上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而刚刚在我睡着之前，时针指在12和1之间。
　　我决定去看看，再这样等下去，明天肯定会感冒的。而我，是不能感冒的，不能。
　　棉质的拖鞋在地板上摩擦，本来声音不大，却因为夜晚太静而显得突兀。我一步步靠近浴室，慢慢推开了门。
　　一片血红。
　　满眼都是鲜艳的红色，不，还有浴缸中躺着的雪白身体，和那倾泻而下的墨色。白与黑的极致对比，形成极其强烈的艳丽色彩。
　　棉衣掉在了地上，拖鞋也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脚。我踏着能灼烧掉脚底板的红色，一步步靠近那个人。
　　她睡得真安详啊！这大概是近两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觉吧，即使被我小小的身体努力抱住的时候，她大概也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吧。
　　远山眉，横波目，翘鼻樱唇，乌发雪肤，我惊奇的发现在这一刻，她憔悴的容颜重新焕发出了光彩，真美啊！如果那个人看到这一刻的她，怕是要惊艳的吧！他会因此而后悔吗？摇摇头，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不要去想了。
　　左手腕上的伤口狰狞，已经不再流出红色的液体了。我心疼的看着，很痛的吧。还好，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反而有种解脱般的快慰。
　　真好！我在心里再次感叹了一声。如果我再努力也不能让你忘记过往的痛，那么离开也许才是最好的解脱。尽管，从此这个世上，只剩下我踽踽独行。
　　我倾身过去，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和过去一样冰凉。不过，也许只是我的嘴唇温度太低。
　　最后一次留恋的看了一眼，那许久不曾见到的安静容颜。
　　真好，我那么努力地让她快乐起来，原来这才是唯一能让她重展笑颜的方法。我打开了大门的锁。
　　真好，她不必再半夜冻得瑟瑟发抖，无论加多少床棉被也感觉不到温暖。我沿着唯一的路向前走。
　　真好，她再也不必在泪水中度过一年中的每一天，不停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我站在岔口，考虑该选哪条路。
　　真好，从此我将孑然一身，像我的名字一样活着。我决定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去。
　　凌晨两三点，大概不会有人想到，有个人半夜不睡觉出来闲逛外加横穿马路，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时刻有车以飞速行驶着。
　　看到那刺眼的白光时，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真好，你一定是后悔丢下我，特意回来带我走的吧？“妈妈！”轻如柳絮的呢喃，仿若一场梦。
　　紧急刹车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特别刺耳。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迅速走了下来。“主人，是个小女孩。没有受伤，但……”
　　“说。”很年轻的声音，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却如寒冰一样让人冷到骨子里。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浑身一颤，知道刚刚的欲言又止让主人生气了，赶紧道，“她身上都是血。”
　　没有回音。空气一下子像被凝固了一样，先前下车的男人顿时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没有主人的吩咐，他也不敢随意乱动。目光便停留在晕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儿身上。
　　很漂亮的孩子，年纪看起来大约是十一二岁。这样寒冷的冬夜，她竟然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染了血迹，脚板沾着许多血，不知道是否受了伤。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很尖，雪亮的车灯映射出一张苍白的脸，可是最令人惊奇的是，那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容。然而这样的笑容，却让人看了心里发酸。
　　赤炎惊讶于心里突然涌起的陌生感觉，一个在□□上的腥风血雨里混了十多年的人，竟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儿感到心酸，实在是天荒夜谈般的奇闻。
　　突然，赤炎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边。顿时心内大震，刚刚走神竟然没发现有人靠近。赤炎立刻站起身恭敬鞠躬道，“主人。”
　　被称为“主人”的男子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小女孩，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赤炎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把她带回去。”
　　赤炎心内一惊，竟然要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去？尽管她只是个小女孩。不过，对于主人的命令，不用怀疑，服从就好。
　　“是！”
　　赤炎上前一步，弯腰准备抱起地上的小女孩。
　　“等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声线依旧没有一丝起伏。
　　赤炎立即停止了动作，稍稍往旁边退了一步，等待主人的下一步命令。然而，之后发生的一幕，让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如神明般的主人，那个有洁癖的主人，竟然亲自动手抱起了地上满身血迹的小女孩。
　　女孩小小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显得更加小巧，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赤炎脸上明显的惊讶，径直向车走去。
　　赤炎回过神，赶紧上前替他打开车门，黑色的凯迪拉克迅速消失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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