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不夜天

　　1.

　　四月末，沈佳音所在城市的空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从潮湿的地面蒸发出来的水汽像一层保鲜膜把城市里的人或物黏黏的包裹起来。太阳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照耀，浮云偶尔飘过遮挡住阳光，让有种玻璃之城的错觉。

　　若在以前沈佳音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她会选择在一个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带上数码相机在大街小巷里游荡，抓拍一些她认为有意思的图片，然后喜滋滋的传到网络上与人分享其中的快乐。可是最近她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和时间——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发生意外，或残疾或失忆或死去——她在博客里写道，“我身边的空气里弥漫了死亡的毒气，让人窒息……”

　　敲下这行文字，她重重地将自己摔进身后软软的床，昨天换上的新被单有着洗衣粉的生涩僵硬的香，这样的味道让她莫名的惆怅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那个叫郑云昊的男人，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疼痛和难过。摸亮床头的香薰灯，茉莉花的淡雅透过潮湿的空气，由一种软绵化成某种尖锐的东西恶狠狠地戳进她的身体。几个月前的事已经变得黯淡从大脑里褪去，零星的记忆都是源自一句话：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做妹妹看待。

　　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显然她的泪腺不如母亲发达。干巴巴地眨了几下眼睛，她叹气，握住对面人的手说，我会祝福你们的。心里却在骂，祝福你个头，我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全奉献在对你暗恋里，你却说不喜欢我。郑云昊，你TMD王八蛋！

　　骂归骂，心还是要伤的。于是她草草地打包了行李，去了父亲的城市。

　　说是父亲的城市，其实也只是她的猜测。她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自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受了欺负也不回家哭闹，只是在万家灯火时，捡起地上的石头块把欺负自己孩子家的窗口扇扇砸烂；砸不到的窗户，她就直接用石头把人家的头砸个坑。

　　对此外公外婆不知道训斥过她多少次，只有她的母亲在知道后，偷偷地塞给她一把糖果，捏捏她的小脸说，和你爸一样凶悍。然后吹着口哨又去了学校。

　　后来她大了，青春了，知道的事也逐渐增多了，就开始追问父亲的下落。这不问还好，一问，问出了多个版本。

　　版本一：你父亲得了不可救治的绝症死了。
　　讲述者，外婆。

　　版本二：你父亲和你母亲结婚没有多久，去买水果，在菜市场门口被车撞死。
　　讲述者，外公。

　　版本三：……

　　不要问为什么只沉默的省略号。因为母亲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习惯性动作，45度角的仰望，仿佛陷入一场不可自拔的回忆。然后在五分钟后，当她把头恢复到正常角度时，对她说，你是妈妈在C城捡回来的。

　　沈佳音的第一反应就是嘤咛一声，哭着跑出母亲的书房，扑进外婆的怀抱控诉母亲的恶行。结果就是母亲被二老怒骂不长进，罚做家务；而她就会被母亲苛扣零用钱。

　　次数多了，谎言的版本多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地址，C城。沈佳音坚信，自己的父亲就在那个城市。于是在郑云昊痛伤她心、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连夜出逃去了C城，她要去寻找她传说中的父亲，带着温和的笑却满肚子坏水的父亲。

　　在C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在市中心的KFC里做兼职。

　　穿着统一规划的制服，挂着两条清鼻涕将大包的垃圾从后门拖出来扔进垃圾桶，她想我堂堂一个硕士生居然沦落到KFC里倒垃圾，都是那倒霉的郑云昊害的！骂归骂，可是沈佳音从内心止不住地想念那个叫郑云昊混蛋，为什么他喜欢上就是我的母亲，那个外在看上去温柔娴静贤良淑德的女人，还是个老女人！

　　发泄完了，沈佳音蹲在墙角里抹鼻涕擦眼泪，她从十六岁喜欢上郑云昊，到二十六岁表白。别人说十年磨一剑，可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剑，意外的得到一堆破铜烂铁，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好揣在怀中，让它把柔弱的心脏戳的鲜血淋淋，千疮百孔。

　　在KFC浑浑噩噩地混了半年，沈佳音终于进了一家不大的小广告公司。每天做的都是枯燥无聊的事，但是总比在KFC要来的好。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让她很满意。每天做完手头上的活，打开网页，玩玩小游戏，或者和群里的人哈拉一阵子，再就收拾收拾下班回家。

　　后来也有同楼不同公司的男子向她示好，约她看新出的电影，约她去小有格调的西餐厅，约她去大剧院看歌剧。她也欣欣答应，欢喜的前往，然后礼貌婉约地拒绝他们的爱意。

　　死党谢绾绾说，沈佳音，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她沉默，整理手上的文件。她怎么能告诉她，我只不过想找个可以帮我忘记郑云昊的人，却发现自己更加的想念他。紧接着就是又将郑云昊全家问候一遍，顺带骂骂自己那不长进的心，怎么可以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谢绾绾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总是将她想法摸得一清二楚，她说，沈佳音，你不是吊死，你是钉死。用钉子死死地钉在一棵叫郑云昊的树上。她还说，沈佳音，你要找个方法来转移你的注意力。

　　于是，沈佳音多了一部数码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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