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我随着宫娥的指引，受召入宫。现今的皇后乃是我的姨母，季家的小女儿，有“回眸莞尔动九城”赞誉。母亲与她感情极好，我自幼便得她关照，时不时地入宫听她教导。尤其在母亲病后不宜走动之时，我便常出入后宫，与皇后闲叙家常，也为皇后解闷。自然，也要去太后宫中问安。
　　今日出了皇后的长信宫，就是太后的长乐宫那里。刚下了步辇，就看见太后身边的那个服侍了已久的灵禾已站在长乐宫的台阶下。见我下来，急忙福了一福：“娘娘吩咐奴在此等姑娘。”我点点头：“有劳姑姑。”便拾级低头而上。
　　才抬脚进去，就听见太后慵懒的声音暗含着一丝怒意，道：“成何体统！”
　　我进到内殿行礼：“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太后抬手示意我起来，让我近前一步道：“蓦回，你娘近来可好？哀家有一阵没见到她在宫中走动了。”
　　我微微低头道：“劳娘娘挂念，家母前些日子感了风寒，故近来不曾来看望娘娘。”
　　太后点点头：“嗯，等你娘身体大好了，让她多来哀家这里坐坐，好让哀家也有个说话的人。蓦回先坐下吧。灵禾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蓦回来了这么一阵儿，也不看座。”
　　灵禾忙把我请到右边第一张几旁的椅子上。我坐定，抬头便看见在太后的软榻旁恭手立着德妃身边的琉季，我便笑问道：“琉季，你家娘娘安好？我这些天没去看娘娘，不会今儿个是来太后娘娘这里告我的状吧？”
　　琉季慌忙道：“奴婢不敢。姑娘近来没有到我们钟粹宫走动，娘娘想念得紧，但如何也不敢怪罪，更不敢告状了。”
　　太后也笑了：“说得像是蓦回也那么尖酸刻薄欺负你们一样。蓦回的性子是一等一的好。”
　　我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琉季跪下：“奴婢不敢。只是近来皇上新封的充容娘娘屡屡来钟粹宫中，说是探望，实则夹枪带棒地数落我们娘娘的不是。不露她这么说，娘娘都忍了，但……但昨日她在钟粹宫中饮了一杯茶，回去便病了……”
　　太后摆摆手打断她：“这等事情就不要说与了。那个新来的充容我很是不喜。琉季一会去回德妃，说哀家知道了，让她别费心。德妃一直是最守规矩的，那些人不必与他们怄气。”
　　我微微抿了一口茶，道：“娘娘们之间有个误会嫌隙也是常事，都是一家人，彼此忍让些也便无事了。充容年轻，行事自然不如德妃娘娘稳重些，慢慢地也就好了。”太后道：“蓦回说得极是。这等事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人坐到一起，喝喝茶，下下棋，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你们，巴巴儿地当个事来回我。”
　　又和太后坐了一会，听她说了些话，看太后又困倦之色，就提前跪安要离去。跪安之后听得太后与周遭的侍女们说起夜里在仁安宫的宴。
　　我应了，退到殿外。我问住在外面的藕姿：“你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仁安宫有宴？”
　　藕姿回道：“回姑娘的话，是明王平叛回来，皇上今日便在仁安宫设了宴。”
　　我“嗯”了一声，抬步上了辇。在辇上想了不大一会便记起明王是哪一位皇子。正想着，只听前面传来仆人的一声问：“请问这是哪位娘娘的步辇？”
　　我身边的丫头染池回道：“这是姜姑娘的步辇。劳烦谦让则个。”
　　我叫住她：“不得无礼。我又没有什么急事，若是哪位王爷有要事要办，理应相让。”说罢我令人避到一侧，便下辇行礼躬身，以绢掩面。
　　马车中人声音似轻却有力：“姑娘请起。素闻姑娘之名，孤本当先拜会令尊，烦请姑娘为令尊带句孤的问好，改日必登门拜会。”
　　我起身，答道：“蓦回代家父感念王爷挂念。”然后低头待他们一行人过去才重上步辇。
　　才行至朱明门，一小太监慌慌地跑来，忙躬身打千：“姑娘恕罪。皇后娘娘口谕，请姑娘夜里在仁安宫与宴。明王平叛回来，陛下便置了家宴。”
　　我疑惑道：“既是家宴，为何……”小太监倒是机灵，道：“不光您呢，凡是世家大族里的几位有头脸的姑娘今儿都要与宴。”
　　我一笑，道：“请公公回皇后娘娘的话，蓦回一定不拂了娘娘的意。”
　　坐与辇上，不得心道，这家宴，虽不是鸿门宴，想来世家大族的女子都列座皇家宴，但也算是为皇亲们选秀。这种惯例，从太祖爷时就有。家中唯有我一人行过及笄之礼，与宴也唯有我一人了。
　　日薄西山之时，我又入宫。在仁安宫旁有一弯湖，湖中偶有鲤鱼浮上来，轻轻一摆尾，打碎了我的影子，又沉下去。我看了一会，见宫中灯渐渐亮起，又有侍女躬身来请，我便携了染池一同进去。
　　依次行礼之后，皇后冲我微笑道：“蓦回近前些。你娘的病如何了？”我回到：“承娘娘挂怀，气色比前几日好很多，药却仍是不断。”皇上略低头看向我，道：“几日不见，蓦回越发出挑了。”我略一笑：“陛下谬赞，蓦回不敢。”
　　回至位上，见对座已有男子入席，我欲拿扇子掩面，一侍女拦住道：“陛下吩咐了，今夜是家宴，姑娘们不必拘束，就不必掩面了。”我想我先前猜的没错，今日果真是为各位将婚配的皇亲择定配偶。主角却还不知是谁。
　　时辰大约到了。皇后身边的宦官请了示下，示意曲子渐渐吹奏起来。灯火摇曳中，皇帝令开宴，灯火摇曳中，一时推杯换盏，相互寒暄。
　　我旁坐着是宁家的姑娘，身着银红色纱对襟小褂，头上的一支蝴蝶金簪倒是别致。她回过头来一笑，在座上一欠身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不知哪家的千金。”我也欠身道：“家父是姜昶。我倒识得姑娘，姑娘是宁府的大小姐。”
　　宁姑娘道：“一看姑娘就是强记。我在闺中，姐妹都唤我端思，可否得知姐姐闺名？”我赞道：“好名字。我闺名蓦回。”
　　她举起酒盅，道：“有幸识得姐姐，望与姐姐同饮此杯。”我轻轻一笑，偏头饮过。
　　我刚把酒盅放在几上，一旁的侍女便为我斟上。我对她点了点头：“有劳了。”她一笑：“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我问：“你叫什么？哪个宫里的？”她答：“回姑娘的话，奴婢叫酿雪，是含光殿的。”
　　我道：“好名字，含光殿里的贤妃娘娘好才学凡人无可比拟。回去代我向贤妃娘娘问好，恕我不能常去看望。”酿雪道：“姑娘的好一定带到。”
　　看了会儿宫里的舞，为首的女子自然轻灵动人，奈何时间长了，也觉得无趣，便起身离席去周遭走走。看皇后看来，我对染池道：“你去回皇后娘娘，我随处走走，一会便回，勿要挂心。”酿雪眼见要跟上我，我摆摆手，示意不必跟着。
　　离了正殿，屏退丫头们。走至那湾湖旁。就这月光看了一会子鲤鱼，觉得也没什么意思。转过身时，就看见明王在不远处立着。他身形修长，眼睛里大约是映了月光和水光。
　　我见怎么也绕不过，便躬身行礼毕，道：“王爷怎么离席了？”
　　他道：“孤不在京都很久了，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子，倒是姑娘你，姑娘都很喜欢热闹地聚在一起，不会是醉酒了吧？”
　　我笑了：“明王爷看像是醉酒了么？”他说是。于是我便近前一步，拔了他束冠的簪子，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拿簪子抵住他的脖子。
　　他的头发散了下来，眼睛里一闪而过了一丝惊异，问道：“姑娘这是……”
　　我笑道：“明王爷不是说我醉了么？醉酒的人，自然是要做出点疯癫的事情。”他也展颜：“姑娘好酒量。一般的小姐两口就醉了。”
　　我把簪子收回：“我哪里是你们皇家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过是在外面见得杂，野惯了。王爷可不要笑话。”
　　他伸手把披散的头发拢到身后：“野惯了？你把孤头发弄散了，一会儿回到席上，孤总不能说是遇到个酒疯子要行刺孤才把孤头发弄散的吧。”我心道这个人也真是，便道：“都是我的不是，请王爷屈尊，让我替王爷把头发束好吧。”
　　他便随我到湖边，映着湖水，我便把他的头发用手理通，用簪子重新把头发束上冠。束好后，他道：“一起回席上吧。”我摇摇头：“恐失了规矩。”
　　他笑道：“你怕什么。”但还是先一抬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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