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流觞

　　“汤（shang）儿啊，今天爹爹要教你的做人道理是‘低调’！”着身青灰布衣的男子一脸严肃地盯着板凳上的小女娃。
　　“爹爹，你叫一个三岁的孩子低调，这现实么？”小女娃撇了撇嘴，一副“你是笨蛋”的表情。
　　“咦？汤儿知道何谓‘低调’？”男子满脸惊奇。
　　“看看你的一言一行，我就知道什么叫‘低调’了！”女娃继续不屑。
　　“哈哈，果然是我清浅月华的女儿！那你会和爹爹一样么？嗯，就是做个低调的人……”这个月华同志两眼发亮，一脸期待。
　　“我清浅汤汤绝不是个低调的人，所以爹爹就不用费心了，还是赶紧去干活吧，家里的米缸没有米了哦，您不会让我和娘饿肚子吧？”
　　“当然不会，爹爹这就去了，晚上拿了钱就买米回家，乖乖在家呆着哦！”月华同志在女娃脸上“啵”了一下，就飞快地奔出家门，去出卖体力了。
　　清浅家搬到汴京的这个偏僻的青鲤镇已经三年了，在到这里的两个月后清浅宁氏诞下了一名女孩，当时本是酷暑难耐的六月天，骄阳似火，大地干裂。女孩从娘胎里出来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啼哭，霎时风云大作，掩去了骄阳，平静的江海河川掀起了层层巨浪，呼啸的声音如龙吟，而青鲤镇的鲤鱼更是从所有河塘翻腾而出，跳跃接连不断；在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荫凉庇护，习习的清风熨帖着每个人。
　　清浅月华看着怀中睁着眼睛、嘴角含笑的婴儿，汩汩清流传入心底，不禁感叹老天对清浅家不薄，得此良儿，夫复何求？当下决定给女儿起名为“清浅汤汤”，希望她的人生如浩浩汤汤的碧海蓝天一般大气磅礴、自由自在。
　　清浅汤汤很早就会说话走路，在襁褓里时似乎就能听懂言语。清浅老爹在汤汤出生后和妻子商议此后不再要子嗣，专一照顾汤汤，宁氏看着睡得甜甜的女儿心中一暖，很是认同相公的话。
　　此后，清浅月华在外靠劳力赚钱，宁氏在家边照顾孩子边出绣品补贴家用。宁氏的刺绣已臻化境，凡见过的人无不争相高价欲购买，然而她的绣品极少，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拿出去卖的。
　　虽然生活比较清苦，夫妻俩却甘之如饴，小汤汤也天天乐呵呵跟着父母或是一个人玩耍。
　　一日，汤汤看到爹爹在院子里舞剑，顿时两眼发光，一把冲到清浅月华面前，幸好月华老爹及时收剑才没伤到她。她嚷着要跟爹爹学武。月华老爹作势偏头想了一会儿，又做出了“重要决定”：收汤儿为徒，传授她清浅剑法。谁让清浅家就这一小独苗呢？他其实是故意耍给汤儿看的，果然，这小家伙上钩了。
　　不知这孩子是太有天赋了还是太勤奋了点，从四岁开始习武，到十二岁时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清浅剑法最后一式“凤舞龙啸”打败了师父爹爹。
　　清浅月华心中狂喜，只有他知道女儿已经练到什么程度了，清浅家的剑法绝不是一般人可以练成的，清浅家有异于常人的体格与清浅剑式互补，刚柔并济，冠绝天下。而清浅汤汤把清浅剑法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如果再配上祖传的上古绝剑——清浅剑，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与她对决。
　　清浅家的祖先是剑客，名满天下却不喜欢那些虚名，不建帮不立派，不与人争不与人敌。或许正是这种淡泊的处事方式，使得清浅家千百年来不遇祸事，纵使有人觊觎清浅剑，却无人敢取。清浅家向来人丁单薄，到清浅月华这一带，只剩他和两个嫁作人妇的妹妹了。
　　看着女儿整天舞刀弄剑的，宁氏对老公有些不满了，好歹汤汤是女孩家嘛，怎么着也要把自己的一手绝活传给女儿，所以从汤汤打败老爹那日起，汤汤娘便天天缠着汤儿教她绣法。
　　清浅汤汤本就是个淘气、不安分的孩子，她觉得舞剑很好玩很刺激，才学得如此认真，可是刺绣那玩意太磨人了，一坐就是半天，落得个小眼昏花不说再加个弯腰驼背的就不好了嘛。
　　想着就想跑，奈何老娘拖着孱弱的身子全心全意地教导，汤汤虽然不是个纯善的孩子，但让娘亲伤心难过的事她绝对做不出来，所以只好装作极其渴望、迫不及待想学的样子，哄哄自家娘亲开心。
　　宁氏心中那个喜啊……教得更卖力了，心里偷偷想着：相公能把汤儿教得剑术天下第一，我也可以将汤儿的绣功教到极致，哇哈哈……我怎么可以比相公差呢？
　　这可苦了汤儿了，每天再没时间掏鸟蛋、捉小动物、盖小房子，太阳公公一出，汤儿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酸枣树下捧着每天一换的绣绷龙飞凤舞地绣着。
　　不是说苦中作乐么？清浅汤汤最擅长的就是把苦的变成甜的。不如把刺绣当成练剑好了，手里的绣花针权当长剑，心中默念娘亲教的绣法，顺着图案小手极其快速地翻飞着。
　　太阳还未下山，一副百鸟朝凤赫然呈现在绢布上，神采飞扬、气韵畅达。宁氏捧着它那个感慨呀！怎么办？她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呀？才学了两个月，就能绣出这样的水平，怎教人不震惊？
　　虽然这件绣品尚不及自己的，但是宁氏已经十分肯定女儿的学习能力及潜在的天赋了。
　　现在清浅汤汤又多了份任务——作画，会刺绣不会画画是不行的。真正好的绣品更在于构图的创意与神采，而宁氏就极擅长画花鸟、山水，工笔写意无不精湛。汤汤变得一个头两个大了，既不愿意又拗不过老娘苦苦相劝。
　　汤汤心中恨恨地想着：看在你是我嫡亲嫡亲的娘亲的份上我才学的，要是别人我绝不理睬。宁氏用脚趾头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汤儿，要知道你总会长大，有一天会离开爹娘，娘逼你学作画刺绣是为你以后的生计着想，你不是不想早早嫁人、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吗？爹娘绝不反对，不管你想做什么爹娘都绝对赞成，要知道在这个社会像我们这样开明的爹娘那是绝无仅有哇！宝贝要懂得珍惜才是！”
　　清浅汤汤没想到爹娘将自己的意愿看得这样重，当看到隔壁阿姐被塞入花轿与一个不知长得方的还是圆的人成亲时，汤汤对娘亲说将来的夫君要自己寻，不要随随便便嫁人，娘亲竟是记下了。
　　思及此，汤汤对娘亲微微一笑，拉起她的袖子让她教自己作画。宁氏也很欣慰，女儿年纪虽小却甚是明理懂事，想想自己能嫁给清浅月华做对隐居山野的神仙眷侣，还有这样一个聪明活泼的女儿也不枉此生了，从前或是以后都不理会世俗，她和清浅月华只要女儿幸福，只要她幸福就好。
　　一晃又是三年，吾家有女初长成，清浅汤汤到了行及笄礼之龄。宁氏细细地打量女儿。
　　清清淡淡的面容看似平淡无奇，但细细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且多看一点便能多生出一份美来：白白净净的脸上，没有扑闪扑闪、亮的滴出水的大眼睛，只有一对细细长长的下弦月，翘翘弯弯的，神采斐然似永远充盈着笑意；薄薄的小嘴偶尔轻轻抿着，更多是肆意地勾起，各种弧度依心情变换，多数情况是不怀好意的。
　　清瘦的脸庞配着瘦削的身姿，说不出的英气与精神，眉眼、嘴角间的顽皮让汤汤活像个山间的精灵。一袭新作的碧竹裙清爽有韵味，将她那点与生俱来的小仙姿更加衬托出来，衣襟、袖口的竹叶似乎还散发着碧竹的清香。
　　清浅月华拿出了沉寂多年的清浅剑，汤汤第一眼就爱上这把剑了，只见它通体碧绿，似有盈盈水光，剑锋内敛不露丝毫光芒，柔韧度极好。清浅月华将清浅剑缠绕在汤汤的腰带里，他知道汤汤该出去历练了，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选择自己的人生，希望清浅剑可以代自己陪伴在女儿身旁。
　　清浅汤汤看着身上娘亲亲手做的碧竹裙、爹爹亲手系上的清浅剑，突然两行清泪滚滚而下。自出生时啼哭后，十五年来她从没哭过，不是偷笑就是坏笑，做完坏事被爹爹打屁屁时也只是吹胡子瞪眼睛的。
　　今天她哭了，是为爹娘这十五年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而哭、是为能生为爹娘的女儿幸运地而哭、是为离开爹娘后想念爹娘而哭。
　　可是她更应该笑的，因为在那样的封建社会里，有这样的爹娘何其有幸？有这样自由的成长环境何其有幸？
　　虽然清浅家有个规定：清浅剑传人，满十五岁须离开家门自己过活，五年内不许回到父母身边。汤汤还是很开心，因为自己也正想暂时离开父母，开阔眼界，看看这万里红尘。
　　没有过多的话别，清浅汤汤揣着几两银子、两套碧竹裙、靴和一把清浅剑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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