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の塵

　　难道就这样……对不起，母亲，再也见不到你了……父亲……抱歉……
　　黑暗 湿冷 头发 耻辱 疼痛 背叛……

　　暖……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温暖、柔软——久违了的感觉啊。好像自己重又回到了母亲体内，再也
　　不用考虑什么，哪怕那样的舒适只是一瞬，对现在的他而言，也是永恒了。

　　是上天堂了吧？

　　慢慢地，他的五感开始苏醒。鼻子首先嗅到了香气——那是糕点的香味吗？不，还有一股女
　　人的香味，让人好想再度昏睡过去。但他还是在慢慢醒来，此时，他已感到自己正躺在异常
　　柔软的床上，有一只手正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手。隔着眼皮，他看见周围很明亮。

　　一定是被有钱人救了吧？
　　嗯，一定比Sulfuri家有钱……
　　又要回到现实了吗？

　　这样想着，他的手指收缩了一下，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感受到那细微的动作般，突然颤了
　　一下。
　　“醒了吗？Mercury！”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认识我吗？
　　这样想着，顾不得享受最后一点幸福时光，他努力地睁开了眼。
　　“呃……”眼睛刚睁开，就被周围的亮光刺得眯了起来。

　　“Mercury！Mercury！”那个声音开始颤抖。

　　她是谁？

　　难道……

　　再度尝试睁开眼睛，只见光亮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随着眼睛慢慢适应光线，人影变得清晰
　　起来，心情也越发激动。然后，随着眼睛的湿润，影像再度模糊。

　　“母亲？”说着，他使劲地闭了闭眼睛，泪珠顺着脸庞滑落，然后睁开——还是她！真的是
　　母亲？

　　一秒之后，他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眼睛。
　　她紧紧地把他拥在了怀里，用早已深深烙印在Mercury脑中的方式。

　　“母亲……母亲！”再也忍不住泪水的Mercury哭倒在母亲的怀里，仿佛这样可以洗净一切
　　关于黑暗、关于寒冷、关于耻辱的记忆。
　　因为，家。
　　终于，回家了。

　　再度醒来，母亲仍在身边，靠在床背上垂着头睡去了。

　　Mercury不动声色地看着她——5年来第一次端详母亲的面容——一头卷发依然闪耀着太阳的
　　光芒，衬出白皙的柔肤。长长的睫毛边闪着泪光，但因为脸上挂着笑容，并不显得悲伤，相
　　反，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此时的Magnesia更幸福的女人了吧。

　　还有，银色的眼眸，如丝绸般柔和，恍如隔世的眼神竟意外地透露着少女的气息……

　　看着看着，Mercury出神了，竟没有意识到Magnesia已经醒来，正好奇地看着正盯着自己发
　　呆的傻儿子。

　　“饿了吗？”被母亲一问，Mercury这才回过神来，感到一阵饥饿。

　　“嗯。”

　　“能下床吧？”

　　“嗯。”Mercury好像失去了说话能力一般，傻呆呆地回答着，然后傻呆呆地起身下床。一
　　桌茶点正等待着自己的享用。看到这些，Mercury才迫不及待地坐到桌边开吃。

　　“慢点吃，”Magnesia正说着，Mercury就被呛到了，看着孩子咳嗽不止，她不禁笑了起来
　　——整整两天了，这是她的第一次笑。身边的侍女们也跟着怯怯地笑。

　　回过一口气来之后，Mercury觉得挺不好意思，放慢了吃的速度，开始打量房间。房间十分
　　宽敞华丽，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珍奇的花纹、图案。从桌边的窗子望出去，才知道原来
　　是在楼上，下面的庭院里种着好多他根本说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回过头来，他看到自己刚
　　刚睡过的床——柔软顺滑的绣花床单，构造精美的床头，还有从卧床上方支架上自然垂下的
　　半透明帘帐。惊异的他别转脸来，看到了壁炉，竟难得地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有了它，再也不用怕冷了。

　　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画，画里的少女身着丝绸礼服，和Magnesia一样有着金色的卷发、
　　白嫩的肌肤和银色的眸子……

　　这是……妈妈？

　　Mercury一脸惊讶，看看画，又看看母亲。

　　画里的女人的确是Magnesia，只是年轻许多，大概和现在的Mercury年纪相仿。画像中的少
　　女侧着身体，笑容里带着一分羞涩。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和他们以往的经历实在相差太远。记忆中的童年
　　，他是在贫穷中度过的。健壮勇敢的父亲带着相对娇弱的母亲和用父亲的话说起来“女子气
　　”太重的Mercury过生活。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以前的家也远非豪
　　华，甚至比起自己玩伴们的家还寒酸许多。可是现在呢？居然身处如此豪华的居所，还有女
　　仆服侍。母亲打扮得像个宫廷贵妇，而自己居然还穿着舒适的绸制睡衣。

　　怎么会这样？

　　实在百思不得不解的Mercury怯怯地开口问：“母亲，这里是我们的家吗？”

　　“是啊。”Magnesia有些奇怪孩子为什么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但转念就明白了，“啊，
　　你还不知道吧？”

　　“嗯？什么？”Mercury睁大双眼，放下了拿在手中的糕点。

　　“我和你父亲原来的身份，在你出生之前。”

　　“诶？……难道……你们是贵族？”好久不用“贵族”这个早已陌生的词，连他自己都不知
　　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呵，可以这么说吧。”Magnesia说着，示意侍女帮Mercury又倒了些牛奶，“准确地说，
　　我是Libido的公主——原是先王的女儿，现在则是国王陛下的姐姐。”

　　看到儿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笑了笑，继续慢慢说道：“而Copper，你的父亲，是Earth家
　　族的独子，回到王国继承爵位后，现在就成了公爵。”

　　Magnesia微笑着看着发呆中的Mercury。

　　“Libido？可是……”呆了老半天，Mercury努力地挤出了半句话，“我们以前为什么……
　　”
　　看着他一头雾水，Magnesia这才认真地解释起来。

　　“啊，因为当年为了在一起，我们私奔了。”说着，Magnesia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头望着窗
　　外——楼下的月瑛树下，花瓣正慢慢飘落。

　　命运般的“相遇”，正发生在那月瑛树下。

　　孤独、伤心、恼怒……扭曲了的月瑛树。泪水在眼眶里打滚，终于眼睫的防线被攻破，Magn
　　esia闭上了眼，用力地抽泣了起来。

　　良久，睁开眼，却发现面前多了一只手，和手上的手绢。

　　“Copper！”我们的小公主当即兴奋地大叫起来，带着哭腔，一头栽倒在Copper怀里，大哭
　　起来。
　　“好了，不哭。”Copper发了会儿呆之后，抚摸着Magnesia的金发，“堂堂Libido的公主，
　　怎么能哭成这样呢？”
　　也许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或是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Magnesia觉得羞愧无比，
　　立马从Copper的臂膀间挣脱出来。
　　“对不起，失礼了。”怯怯地说道，低下了红红的脸蛋。
　　“没关系。”

　　“Copper你……是不会因为什么而不管我的吧？”沉默了很久之后，Magnesia转过身，鼓起
　　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会的，因为Magnesia你是我认识的最可爱的公主啊。”Copper故作调皮地回答道，显然
　　，这样的语气并不十分配他，怪怪的让人感到滑稽。
　　“不要说笑，我是认真地在问你！”Magnesia回过身，正视着他。
　　“不是在说笑，我也是认真的。”Copper收起难得的油腔滑调，微笑道。微风吹过，月瑛花
　　飘落，在空中旋转飞舞。那个时刻，已再也无法从Magnesia的记忆中消去，她明白，直到她
　　死去。

　　“既然当初是私奔的，为什么现在又能回来了？”Mercury的声音将她带回了现实。

　　“因为战争。”这么说着，Magnesia自己也开始觉得讽刺而不可思议。

　　当初二人的决定加快了这个世界走向战争的步伐；而时至今日，战争又把两人拉回了旧日的
　　生活。

　　“究竟是战争选择了我们，还是我们一手制造了战争呢？”Magnesia又想到了这个难以回答
　　的问题。

　　“父亲……他去战争了吗？”Mercury问道，平静的面容略带失望。
　　“是啊，为了弥补当初的过错。这么说来，这场战争好像还是你的原罪呢。”
　　“也许吧。父亲是在为我还债吧？”Mercury若有所思。
　　“还债……那么到底谁才是债主呢？或者还债的同时，也是在逃债吧？”Magnesia皱着眉说
　　道，又向窗外望去。

　　“逃债吗？”Mercury陷入了沉思，“我以前一定很让他失望吧。”
　　“哦，不是在说你呢，你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孩子啊。尽管我们各自爱你的方式不同，但都
　　是深爱着你的。这一点，你应该同我一样清楚。”这么说着，Magnesia露出懊悔万分的神情
　　。
　　“这我知道，但失望总是有的。父亲希望我成为和他一般的男子汉，可我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我是不是很没用？父亲出征，是为了赎清我的原罪，更是想要以这种方式还清对我所负的
　　债——对他而言，我的存在就是一笔难还的债吧。”
　　“如果你的存在是一笔债，那我呢？岂不是他一切麻烦的源头？谁叫他惹上了我，负债累累
　　。现在的他，为了还债而疲于奔命，对我一定避之唯恐不及吧。”调侃的语气丝毫难以掩饰
　　内心的讽刺。
　　“对你，他一定不会觉得麻烦。”Mercury意识到这点，笑道，“即使麻烦，因为你是他爱
　　的人，也一定甘之如饴。”
　　“真是这样吗？”
　　“要是我，一定爱您还来不及呢……我说，我们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些呢？父亲在外征战，
　　我们却在这里抱怨，不太好吧。”
　　“呵，是呢。”Magnesia舒心地微笑着。

　　对于Mercury的转变，Magnesia感到错愕。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10岁的孩子，天真稚嫩，5年
　　的在外漂泊一定让他历经千辛万苦。所以现在变成熟了不少，竟能和母亲这样自然地谈说人
　　生、感情。是啊，现在的Mercury已然长成一个美少年。令人惊喜的是，在外的漂泊非但没
　　减弱他温文尔雅的贵族气，反而还增添了一分老成。这样的人，如果出现在17年前，一定是
　　Magnesia梦中的白马王子——比Copper好多了，至少他不会像他那样独断专行。而如今，有
　　这样一个儿子，更是身为母亲最大的骄傲。又或许，自己以前对他所施行的一切教化，就是
　　以今日的Mercury为范本的？

　　“你果然长大了呢。”Magnesia开心地说道。虽然开心，但眼神里又透露着一丝惋惜——尽
　　管孩子长大成为她喜欢的样子，但其中5年没能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实乃遗憾。她更希望
　　孩子还是10岁，让她慢慢带大，这样会比现成出现在她面前的Mercury更让她开心，让她感
　　到幸福，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5年来的存在。

　　“跟我说说你流浪在外的事情吧。”Magnesia见Mercury吃饱的样子，这么说着。

　　流浪……
　　是啊，难道这么快就真把那段记忆抹去了吗？

　　沉默良久之后，Mercury终于开口了。

　　“我被拐走了，趁机逃出来后，居然迷了路，饿晕在荒野，被一个铁匠救起。可之后因为战
　　乱，我们准备移居Libido时，渡轮沉了，我们也失散了。漂到孤岛后得到援助，我就这样来
　　到了Libido。”说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你什么都不会啊，在Libido度过的日子一定很艰难吧？”虽然已是往事，Magnesia还是不
　　禁为Mercury担心着。早知会有那样的苦难，当初就不会只顾着教孩子诗书礼仪而不顾他长
　　大之后的生计。想想真是可笑，明明都已放弃了荣华富贵私奔，却想着把孩子教育成个贵公
　　子。

　　“怎么会呢？离开你们时的我或许什么都不会，但在和Sulfuri和他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里
　　，我学会了一些活计。所以到了Libido之后，我请求一个铁匠收留了我作为他的学徒，所以
　　日子还算可以过。”

　　“原来如此，你说的Sulfuri是……”

　　“那个之前救了我的铁匠的女儿，和他的父亲相依为命，和我一般大。”

　　“幸亏了他们啊！只可惜人也找不到了。”

　　“是啊。”Mercury轻叹一口气，放下了茶杯，茶水表面荡漾着余波。

　　沉寂了一小会儿，Magnesia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你怎么浑身都受伤了？还晕在野外？”她的脸上重又挂上了担心和关切。

　　“……那是……”Mercury脑中闪现出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一时语塞。

　　背叛、欺骗、不信任……寒冷、孤独、伤痛……所有这些他试图封印的记忆重又一股脑儿重
　　现在眼前，即使身处华屋，也能感受到发自心底深处的寒意。

　　“怎么了？”话音未落，Magnesia马上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自责。
　　看着母亲犹豫的眼神，Mercury决定不再折磨这个为自己过分担心的女人。
　　“没事。不管怎么样，一切漂泊都结束了，我终于回家了，不是吗？”
　　“是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Mercury总算是回来了。

　　——有些事情，既已伤害了自己，就不要再拿它来伤害她了。

　　\"吃完了吧？穿上外衣，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窗外，正是月瑛花缓缓飘落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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