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第一章

　　这日是仲水城极其热闹的日子，烟花一束接着一束，划破空气，冲上天空，将聚散不定的浮云映出妖异的色彩。它就像一个拥有着无数鲜艳颜色的女子，朱唇，缁衣，青眉，粉腮，再加上嘴角微微勾起的一笑，瞬间倾倒众生。
　　“这位公子请留步。”一个声音在烟花的爆破声中叫住了我。我转过身，一个身穿银灰色长衫的男子站在我面前，微皱着的眉头，坚挺的鼻梁，几度开合的薄唇，欲言又止。他长得很是清秀俊美，浑身散发出书生气却又不失阳刚。我见过的美人并不少，他也不是最俊的一个，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最是出众。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似乎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艰难的开口。
　　“哦？你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我想孩子般顽皮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们……没见过。
　　“这……”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他低下头，紧抿着唇，皱着眉头，似乎在脑海里搜索着什么。
　　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大概不会想起来了，也是，他怎么可能想起什么。我自嘲般笑笑，准备转身离去。刚踏出一步，他“嚯”得抬起头来，道：“公子！”我停住脚步，等待着他的下文。“公子有急事吗”他一甩之前拘谨的样子，从容不迫道。或许这才是他吧。
　　我并没有转过身，我以为我可以看淡一切，放下一切，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过去的影响对我这么大。我装作焦急，道：“对，很急。”
　　我现在最急的事，就是逃离你。
　　“在下裴子宸。不知该如何称呼兄台？”他对着我的背影一拱手。
　　我不想这一世再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只是我还在思考之际，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莫离画。”说了便说了罢，只要不和他再做纠缠，应该就好了。
　　这里是……不知不觉中，我走进了一个胡同里。不尽的阴暗、潮湿，就像人的心一样。
　　我对着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一挥衣袖，那个角落立刻变得干净。我坐在这个角落里，双手抱膝，将头埋在双腿与胸前的缝隙之中，只露出细长的双眼，直视前方的黑暗。
　　两百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他。他已经不是他了，他是裴子宸，即便他容貌未变，记忆未忘，他也再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莫晗了，这些我明明都知道，只是为何，今日一见，我依旧感到心痛？
　　“心痛的话，就不要想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当然知道这个抱着我的人是谁，东海四太子——焕阙。我和他的相遇只是在莫晗拿着我的画像时，被焕阙发现画中有人，也不知道他是出于哪种原因，竟愿意与我们成了朋友。但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我并不知道。
　　焕阙给我的感觉是温柔又不失霸道，似乎有了它就会有安全感，一种很可靠的安全感。这种温暖，任谁也不想离开，但我明白，它并不长久。我推开他，站起身拍拍衣上的灰，虽然它没有沾上灰。
　　焕阙也站了起来，我歪着脑袋看着他的脸。剑眉，狭长的双眼，较挺的鼻梁，饱满的粉唇，绝美得让女子也不得不嫉妒的容貌，近乎永恒的生命，堪比人世间最高尚的人品。这样的人上人，为什么我就是对他没感觉？这个问题他也问过我，但答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没事。”我向胡同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唉，你何必如此放不开？”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放不开，你的执念又何尝不是那么深？我不过是一幅经过岁月沉淀的画中的一缕精魂，你却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青龙，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我一回到客栈，就立马倒在床上睡了。心力交瘁的感觉……
　　这个夜晚，我梦到了莫晗，那是我们的往事。
　　莫晗问我要不要重新为我画一幅画，我从此就寄身与那幅画中，我说好，他便一手握着我拿着小紫毫的手，一手搂住我的腰，时不时在我耳畔低语，结果他温热的呼吸喷到我的脸上，心满意足地看着我渐渐变红的耳后根。那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画画。
　　傍晚时分，他才松开我的手和腰，坐到一旁的摇椅上休息。我看他微露倦色，便自觉帮他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他接过茶杯，闻着清香，轻啄了一口，面色轻松不少。我又走到他背后，为他揉肩。
　　“若是有人娶了你，定能享尽人间齐福！”他一脸享受，声音也懒洋洋的。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身为男子，怎么让他人来娶我？你当真是画糊涂了！”他听我这样说，也只是笑而不语，我问道。“既然你希望我嫁人，为何不为这一袭白衣上个喜庆的大红？”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却依旧保持着沉默。我说错了什么吗？正当我要道歉的时候，他却先开口了：“我不希望你被尘世纷乱的色彩迷了眼，染了身。”
　　画面在此凝固，逐渐扭曲。一种被夺去呼吸的感觉向我侵袭而来，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画面清晰，呼吸也回来了。但这画面却是……
　　莫府的上上下下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红绸带、红灯笼、红蜡烛、红鞭炮……铺天盖地的红色看得我眼花缭乱，但我却找到了穿着新郎服的莫晗。他的脸上挂着与平常一样的从容笑容，只是那笑容中还洋溢着一种幸福。他手上拿着一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穿着繁复红妆的新娘子。红盖头之下是娇艳欲滴的朱唇，泛着粉色的两颊，轻轻颤动的长睫毛。不同于莫晗的自然，她身上有着一种羞涩、含蓄之美。
　　我冷眼看着他们拜堂，奉茶。新娘子被送入新房，新郎则是要和客人喝到醉才能洞房。我拿过一杯酒，走到他面前，撤出一个我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道：“祝你幸福。”语罢，仰头一杯酒饮尽。酒杯被我扔在地上，我连忙转过身冲了出去。我猜得到莫晗现在惊讶的表情，但我不想回头，我们，终究不能长久。
　　我的脸上还有残留的笑容，从周围人的眼中，我看到我的笑容是那么凄凉，那么支离破碎。晗，对不起，在你的大喜之日我做不到微笑。
　　不知跑了多久，我终于累得晕倒在地上，只是为何，我感觉不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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