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

　　冬天，天很早就黑了，还吹着凄凉的风。窗外突然传来了爆竹声，因为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时间又是下午六点多，这爆竹声出现得很是奇怪。我趴到窗口，向下张望，一群人围着一堆火。
　　有人死了，我下了一个结论。用“死”这样一个毫无修饰的字眼是觉得死实在是件自然不过的事。那堆火旺起来了，并且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越烧越旺，我甚至担心会不会把旁边的刚种的树一起烧了。在黑暗笼罩下，火虽旺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围着火堆的人有的穿白衣，有的穿黑衣，腰间都别了一根白布条，所有人都低着头，这使我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总觉得，应该不会很悲伤。
　　我站在五楼的阳台，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他们围着火堆绕圈，感觉像是在开晚会或是烧烤会之类的，虽然也没有哪位显得特别高兴。常见书上写道：死后化作青烟。可是亲眼看到的烟又黑又浓，很倒胃口。在两幢楼房之间狭小的空间里缓缓上升，仿佛升到一半会突然掉下来。
　　我看不到尸体就问妈，妈说，尸体已经送去火葬场，这里只是在火化遗物。我说，哦。观赏这一幕的心情更加放松，思想也开始乱游：死掉的那位他不会看到我在看他，我也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个害羞的人呢（怎么没人相信吗）。我看得入神，火却渐渐弱了，小了，最后灭了，只剩下地上一个白圈和中间黑色的灰。
　　围着火的那群人如释重负地抬起头。重新迈出轻松的步子全都走进屋去。他们果然不很悲伤，但其中也有例外。之前我隐约听到女人的哭声，可是她们会不会也是竭尽全力才歇斯底里地挤出了少的可怜的一点眼泪呢？回想起来，在葬礼或追悼会上，能听见的哭声都是女人的。我这么说好像我参加过很多人的葬礼似的，其实只不过看到过很多次而已，很遗憾，我身边没死那么多人。而我始终坚信的一点是：在葬礼上鬼哭狼嚎是件对技巧和体力要求都很高的差事。
　　不久，刚才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出来了，有些骑车，有些步行，各自离开，仿佛刚参加朋友的聚会。一阵风吹来，白圈里的灰烬被卷起一些，轻轻地落到离白圈不远的地方，又一阵风吹来，那些灰被带得更远，更远，生生地从视线里消失。剩下的那些也很快会被吹走的。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死了，要找那么多人来吃饭，难道对着一具尸体吃，饭会更香？而在吃饭之前又为什么要一脸严肃地听一群女人不遗余力地跪在尸体哭，一边哭还要一边抒发感情，当然台词是有些滥，难道这是吃饭前的余兴节目？为什么人都死了，还要把骨灰或是照片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我转身离开窗口，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底上的白圈，灰散了，人也散了，好像世界上从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一样，干干净净。

　　（在我把这篇文输入电脑时，窗外又传来不合时宜的爆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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