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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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尽他妈给老子找不痛快！”男人醉醺醺的脸上布满了暴躁的云雾，他大声斥骂着眼前缩着身体的男孩，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在余夏尖瘦的小脸上，瘦小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余正国不留余力的手劲，向后踉跄了两步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他妈知道这瓶酒花了老子多少钱吗？竟然还敢打碎了？我看你是成心的吧？！”余正国并不解气，走上前去对准余夏的肩膀踢了一脚，余夏瘦的跟个柴火棒似的胳膊向后一撑，散落了一地的碎玻璃渣子猛然扎进他的手掌里，鲜红的血液慢慢流了出来……可余夏却不为所动，他垂着脑袋伸手摸了摸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颊，一滴眼泪也没有。
　　“老子看见你这副德性就他妈心烦，给我站起来！”余正国俯下身去一把拉起余夏皱巴巴的汗衫领口，也不知道是这衣服太老旧了还是男人的手劲太猛，撕拉一声——过分宽大的汗衫上又多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挂在余夏小小的身板上就像张大了嘴巴嘲笑着余正国一样。
　　余正国看着那刺眼的破口子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斯烂了整件衣服，一张嘴臭气熏天的酒气喷在余夏的脸上：“不知道珍惜衣服就别穿好了！你永远给我光着屁股吧！”
　　他伸手去拉扯余夏身上最后一件单薄的背心和裤子，余夏知道余正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无神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着窗外夹杂着电闪雷鸣的暴雨，终于开口说了一句：“爸爸，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有以后？！你他妈还想让老子倾家荡产？！”余正国最听不得余夏的辩解，所有的气都涌了上来，也不去脱余夏的衣服了，而是提起十岁却只有五十来斤的儿子摇摇晃晃走到门口骂道：“你给我滚出去！老子看见你就头疼！滚滚滚！”
　　余夏这下真的慌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晚上天气凉的很，这次被爸爸赶出去，还不知道要挨饿受冻到什么时候才能被允许回家……想到这，余夏紧紧抱住了余正国的胳膊止不住地哀求着：“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弄坏家里的东西了！求求你别赶我走！”
　　余正国充耳不闻，手刚刚撘上大门的把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门外的女人看见被腾空提起的余夏吓了一跳：“小夏！这是怎么了？！”
　　余正国瞥了女人一眼，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哥！你怎么又喝酒了？你这发的什么疯啊？！快点把孩子放下来！”余丽闻着冲天的酒气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她拽住余正国的衣服，伸手要去抱住余夏。
　　余正国一闪身，将手里的孩子摔在门外，作势要关上大门。
　　“嗨！你真的疯啦！”余丽赶忙抱起侄子，一手顶住大门，挤进了屋里。
　　余正国眼见余丽护着孩子，指着她的鼻子就开骂：“你他妈吃饱了撑的又来管我家的闲事？！赶紧给我走！”
　　余丽也是个火爆脾气，嗓门绝对不比亲哥哥的要小：“我侄子的事也叫闲事？！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昨天顺路来看看，小夏就要被你锁在家里给饿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饿死也是我家的事，轮不着你插手！更何况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这个败家东西他妈的打烂了我藏了七年的白酒！我揍他还是轻的！”
　　余丽火气冲天，伸手推着余正国骂道：“一瓶破酒算个屁啊！这种时候你就记得他是你儿子了？不说别人当你是他后爸呢！瞧你把孩子打的！用得着下手这么重吗？”
　　余正国被她推的晃了晃身子，怒目圆瞪，脸红脖子粗地扬起大手威胁着：“你他妈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打了！”
　　余丽被他汹汹的气势吓到了，可还是把余夏挡在自己身后，闭起眼睛一扬脖子喊道：“你打你打！有本事你打死我！”
　　扬起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最后的一丝理智制止了余正国的暴行，他一甩手指着余夏说：“你既然这么爱管这个小兔崽子干脆带走他好了！老子从来都不想管他！巴不得他消失！”说完就摇摇摆摆地走进了卧室，将木门甩得震天响。
　　余夏被甩门的声响吓得抖了抖身体，直到余正国离开了，双腿瘫软的他才松开余丽的衣角摔坐在了地上。
　　余丽松了口气，对着余夏的神色也温柔了不少，她坐在沙发上将余夏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小夏别怕，有姑姑在谁也不敢打你！”
　　余夏动了动嘴巴，什么也说不出。
　　余丽心疼地摸了摸侄子红肿的小脸，问他：“还没吃饭吧？姑姑给你带了好吃的，趁热吃了吧。”
　　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本来是给爸爸准备的晚饭，却因为不小心打破了那瓶酒而泡汤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顿热饭。余夏的脑袋嗡嗡作响，身上挨的那几下后劲上来了疼的要命，让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他看着余丽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的饭菜鱼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吃不下。”
　　余丽挖起一勺泡了鸡汤的米饭送到余夏的嘴边哄着：“不吃饭怎么行？你看你瘦的都皮包骨头了，乖~张嘴，啊——”
　　余夏一向乖巧听话，见姑姑都把饭送到嘴边了也不再拒绝，他拿过勺子对余丽笑了一下：“姑姑，我自己来吧。”
　　余丽看着孩子的笑，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余夏今年虽然只有十岁，却被迫早熟懂事。从四岁开始他就包下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做饭洗衣拖地，没有他不拿手的……可就是这样，余正国对他还是百般的不顺眼，不管孩子有没有犯错，只要一个不是就将气全部撒在他身上，有一次差点把孩子打到休克，要不是余夏的哥哥余征挡在弟弟身上，恐怕这孩子早就被爸爸活活打死了。
　　余丽转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黑白照片，相框里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恬淡的笑容永远挂在她的脸上，美丽的就像一个不食烟火的天使。
　　余丽想，如果余夏和你长的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相像，也许余正国那个王八蛋就会多疼爱他一点了。
　　这遗像里的女人正是余正国的妻子，十年前就去世了，那一天也是余夏出生的日子。在医学尚不发达的年代，因为产后大出血而去世的人太多了，而余正国却将爱妻的死全部归咎于小儿子的出生。以往打骂孩子的时候他都会叫余夏去死，事后又对着妻子的照片抹眼泪，而常年酗酒的他脾气一年比一年差，现在完全将余夏当成了他的出气筒随便打骂。
　　时间长了，余夏也明白了，要不是自己，爸爸就不会失去妻子，哥哥就不会失去妈妈，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余夏在这个家里活的小心翼翼，小小年纪就懂得了看人眼色生活。他总是尽量避免惹爸爸生气，这样就能少挨打少挨饿。爸爸总说自己天生就带着晦气，克死了妈妈，就像爸爸的责骂和周围邻居夹带着厌恶神色的闲言碎语所说的一样——“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所以他一直卑微的活着，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承受着扑面而来的辱骂和鄙夷的目光。
　　而万幸的是，还有一个总是把好东西让给自己，教自己看书识字的哥哥，还有一个总是将自己保护在身后，怜惜自己的姑姑……小余夏从来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更不知道真正的爸爸应该是怎么样的，但是世界上还有这样两个不讨厌自己，甚至这么在乎自己的人，这样他也觉得很满足了。
　　“小夏，吃慢点，别噎着。”
　　余丽倒了一杯水放在余夏面前，余夏喝了一口，抬起和余丽有些相似的小脸，笑着说道：“姑姑，红烧排骨真好吃。”
　　也不知道这是余夏今年吃的第几块肉，余丽摸了摸余夏的头发说道：“喜欢的话，以后姑姑天天带给你吃好不好？”
　　余夏开心地点了点头，跟着又连忙摇了摇头，满脸失落：“姑姑总是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爸爸知道了肯定会打人的。”
　　一股酸楚泛上心头，余丽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对埋头吃饭的余夏说道：“小夏，跟姑姑回家好不好？”
　　余夏一边的腮帮子被饭菜填地鼓鼓的，正好和另外一边红肿着的脸颊对称了，他觉得脑袋晕晕的，好像出现了幻觉一样……他抬起脑袋愣愣地盯着冲他微笑的姑姑，只看见姑姑的嘴巴一张一合。
　　“小夏做姑姑的孩子吧，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
　　余夏这下确定了这并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他想笑，一咧嘴却发出了呜呜声，他狠狠地点着头，又大又圆的眼睛里突然蓄满了泪水，圆圆的金豆子从眼睛里蹦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进了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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