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世颂歌

　　坐在世纪康廷顶楼天台的栏杆旁，三月的风还带着冷冽的气息拂过严颂的颊畔，细碎的短发不复白天精明干练的形象，被风吹得稍显狼狈，她褪去妖娆的神情，此时正像一个无辜的孩子抱着自己手臂，时不时看着踩在自己脚下的车如流水马如龙，更多时候望着远处墨色的天际怔怔地放空。忽然，手机铃声响，惊醒了还在神游的严颂，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通键，呼出的气轻轻地凝成一句：“喂，王经理，我已经在路上了。有点堵车，不好意思，还有五分钟到，那先挂了”。

　　挂完电话，走下天台，十公分的细跟在洁白地砖铺就的楼层敲出急骤的咚咚声，走进空的电梯，按下了四楼，严颂便开始在不停下坠的空间里整整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短发，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粉饼随意往脸上糊弄了下，“叮”的一下，她收拾好包包，又抚平了刚有点弄皱的小西装下摆，挂好笑容从容地迈向右手边最里面一个包厢“枫叶亭”。

　　还没进门，就听见门内笑意盎然，严颂冷冷撇下嘴角，旋即迅速挂好笑容推门而入，室内烟雾缭绕，在繁华的水晶灯下不断升腾连绵，严颂不需刻意就已经软软的江南音向坐在主位的林主任立马道歉：“对不起啊，林主任，路上堵车，我迟到了”。说完含情脉脉地看着秃着半个头的林主任。

　　林主任笑眯眯地看着严颂：“小严啊，怎么还打车过来啊，早说我就去接你了！”

　　严颂浑身鸡皮疙瘩，嘴里柔柔回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林主任~”

　　旁人起哄道：“主任真偏心哪，我们怎么没这个待遇？”“美女来晚了，快点罚酒三杯”......

　　严颂看了眼林主任，他又笑眯眯地看着严颂，没打算帮她解围，无奈严颂看了一眼顶头上司Boss王，向他发出求救，他一眼斜过来，严颂立马灰溜溜坐到了Boss王的左边空位上，桌面上已经倒满了一杯红酒，严颂想来是逃不掉了，右手轻握杯子，仰头灌下，桌上那些闹腾的男人们又起哄，继续热情倒酒，严颂心里一阵冷汗：他们一个个白天一本正经，干着治病救人的高尚职业，怎么私底下就这么无赖，真是衣冠禽兽！

　　想到这四个字，严颂心里抖了一下，深处的人影呼之欲出，严颂略楞一秒，随即又对桌对面的那些人撒娇道：“你们几个怎么这么闹我，林主任你还不帮帮我~”那调子转了三个弯儿，听得在场的男士都酥酥麻麻，林主任又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略抬抬手，示意手下稍稍克制下。

　　这时，包厢的门又被打开，严颂看到上菜的服务生端着一盘盘菜上来，觉得空胃被刚灌下去的红酒烧得有点热，开始埋头吃菜，席间Boss王和林主任还在不断窃窃私语着，那几只禽兽边吃还边在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医院新来的漂亮实习医生，全然无视他们的上司正在桌旁。严颂心里也知道这顿饭没那么好吃，三月份了，新一年的医院采购计划已经开始，Boss王安排这个饭局就是想要敲定新一年的合作关系。其实这本是惯例，一到每个新年后的三月，他们这些药品代理的就得和常常跑医院活络关系，所以类似的饭局在这个行业很是频繁，只不过今天的饭局又不太寻常，Boss王在今天早上的例会上就大发雷霆，总公司给他们G市分公司今年的要求是在原有业绩的基础上再升五个百分点，这无异于是要求客户部的人在又得披星戴月披荆斩棘了......

　　Boss王今天指定严颂来陪，是因为今天晚上面对是最大的客户，G市最大的三级甲等医院，其内科主任林群峰是一个过了四十五的中年男人，素有笑面虎之称，掌握着他们医院药品购进选择权，而挑严颂不止是因为她虽然只有在他手下工作三年，她沉稳的性子深得Boss王的好感，还因为她又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林主任对她很是“欣赏”，在电话中不止一次“偶然”地提到那个短发干练的小姑娘。另一主要原因是今年在G市新开了外资引进的Super Van药业分公司给康和药业造成一定的压力，所以这一年的订单只能拿下，也默默在心底将严颂这姑娘放在了砝码的那一侧。

　　席间，Boss王不断用眼神暗示严颂给林主任倒酒敬酒，严颂内心不断在问候Boss王的祖上，一边娇嗔柔媚地贴着林主任，弯腰细心给他倒酒，正在N+1次弯腰倒酒被林主任眼神JQ时，一串脚步声传来，在座的禽兽们都停下讲话和吃饭，磨拳擦掌，准备向迟到一个多小时的人下手。严颂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就听到堪比春雷般的嗓音直直地砸在她的耳膜，她的心口，她的灵魂深处。

　　“林主任，真是对不起，因为车坏了，来晚了。”看到林主任微微点头后，又说：“这是王经理吧，你好，我是李言午”。说着深处右手与Boss王相握，而此时夹在Boss王与林主任之间的严颂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幸得林主任主动介绍：“小严，这是我们内科新进的A大博士生李言午医生，言午，这是康和药业的严颂--严小姐”严颂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送上前与他握住，不轻不重，两三秒随即放开，定了定声音，职业化的口吻说：“李医生，你好，”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淡漠客套的回说：“客气了，严小姐”。说毕便泰然坐在林主任的右手边，严颂不无尴尬地欠身回到自己座位，脑子一片轰轰隆隆，无法思考。

　　所幸全场又开始热闹起来，那群禽兽们开始不停地灌李言午酒，李言午也莞笑着不多拒绝，只是每次酒下喉口的时候眉头都会短暂地蹙一下，严颂趁他喝酒时悄悄瞥一下他的左侧脸，又一下闪开目光，一如的棱角分明，三年未见啊，还是那么熟悉的线条，严颂右手紧握酒杯，左手放在自己腿侧，用力握紧又颓然松开。此时席间的欢声笑语劝酒声在也入不了她的耳，彷如进入一个无声世界，烟雾升腾的画面下，忽然有种泪流的冲动，她凑到轻轻地Boss王耳边说去下洗手间，便逃也似的离开包厢。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了许久，久到唇边的笑容已经僵硬得只能靠手去抚平它，一脸平静，只是双瞳里面的空洞越来越大，严颂用手轻拍了两侧因酒而微醺的红颊，挺起腰身，再次进门。依旧一片纸醉金迷，Boss王和林主任的洽谈也在严颂一次次弯腰和糯糯细语的催化下达成大致协议，酒过不止三巡后，宾客俱欢。

　　终于离席了，那些个喝High的禽兽们硬是要去唱歌，Boss王当然乐意之极，最怕的是他们兴致缺缺没活动，林主任还是笑眯眯地应承下来，于是一群人坐电梯到了世纪康廷的十九楼，这世纪康廷，严颂也来过好多次，这市区第一高的酒店里面应有尽有。

　　一行八个人开了一个大包厢，陈主任端坐在中间，Boss王一推严颂后背，严颂就一屁股粘在沙发上，Boss王兴致勃勃地不断把严颂挤向陈主任，陈主任也乐得不断向严颂说话，严颂回头向Boss王传达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眼,意思是老板啊，你再挤我我就要坐人家腿上去了，Boss王眉毛一挑，仿佛在说就是让你坐她腿上。严颂左右为难着，越过林主任看到李言午坐在角落，直视前方的屏幕，仿佛严颂这边和他隔了一整个世界，此时就有禽兽们不是开始唱歌了，就是开始调戏KTV公主了，严颂还得不停地贴着林主任回答他问的问题：“家在哪儿啊”“哪里毕业的”“有男朋友了没”......这时，林主任的手臂饶过严颂的身躯，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肩头，看似是为了听清她的回答，实际上你听到严颂心底的OS就知道事实是：该死的咸猪手，该死的咸猪手，叫你轻轻抚摸，叫你吃我豆腐，回去扎小人扎不死你。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严颂还不知道当晚她差点没能回去。

　　闹腾很久后，话筒到了林主任手里，Boss王又窜出来，把另一个话筒抢到严颂手里，还大叫：“情歌对唱，小严，快陪林主任唱一首”。

　　严颂无奈起身，陪林主任勾着肩膀走前几步，选了一首《广岛之恋》。

　　你早就该拒绝我
　　不改放任我的追求
　　给我渴望的故事
　　留下丢不掉的名字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回忆
　　越过道德的边境
　　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享受幸福的错觉
　　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是谁太勇敢说喜欢离别
　　只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睁睁看着爱从指缝中溜走
　　还说再见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
　　愿被你抛弃就算了解而分离
　　不愿爱的没有答案结局
　　不够时间好好来恨你
　　终于明白恨人不容易
　　爱恨消失前用手温暖我的脸
　　为我证明我曾真心爱过你
　　爱过你爱过你爱过你
　　......

　　唱到后来，林主任的手已经扶到严颂的腰际，严颂勉强绷直腰腹部的肌肉，最后一个“爱过你”轻拂过唇际，底下拍手声一片，严颂心内像被挖出了一大块，失落得连腰际的咸猪手也顾不上了。后来不知道坐了多久，推脱身体不适就再没唱一首歌，林主任肆无忌惮地在严颂背后攻城掠地，待午夜十二点，终于曲终人散了。

　　走出世纪康廷俗气的金色旋转门，只剩下没车的李言午和严颂等在原地，其余人都去不远处的车库取车，严颂抓紧了小西服的下摆，只穿丝袜的纤细小图微微瑟缩后又绷直，看似耐心，实则着高跟的右脚无节奏的敲打着地面，她感觉自己的脑电波被身后熟悉且强大的气场不停的干扰，严颂烦躁极了。几分钟后当两辆车开来的时候，严颂默认是自己坐Boss王的车回家，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后面一辆黑色的宝马，Boss王下车走向严颂，右手拉过她的手掌，不着痕迹地递给她一张卡，严颂挑眉表示疑问，Boss王没有说话就把她推到林主任车前，谄媚地说道：“林主任，你看我和小严家不在一个方向，小严一个女孩子，您看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把她送回去。”

　　林主任还是那副笑眯眯地样子：“乐意之至”。Boss王把半推半就的严颂安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关上车门。转身对还在原地的李言午说：“李医生，送你一段？”李言午挥手和林主任告别，眼角瞥了一下垂着头坐在副驾驶的严颂后微笑着推辞。于是两辆轿车快速驶离幽长的林荫道，混入霓虹脚下，不见踪影。李言午对不远处的门童低语几句，很快，一辆银灰色奥迪A8也瞬即消失在世纪康廷。

　　严颂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中档住宅区内租了一套两室一厅，当林主任一脸猥琐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一脱口就说出了地址，林主任笑问：“一个人住？”严颂依旧低着头沉默没有回答，脑中还在恍惚着那个想了念了三年的男人，等察觉到林主任的话时已经过了好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待她揉揉喝酒后微疼的太阳穴，就开始在脑中高速运转琢磨Boss王让自己送出卡的意思，如果这一单签下来，Boss王拿大头的话，给自己提成应该也是让人满意，虽然工作的三年之间或者之前还在上学就知道女性选择这个职业，走得路注定要辛苦一些。不说顺遂度过这之间的三年，但猛冲猛打这几年，坚决有自己的底线在。林主任之前也见过好多面，明明暗暗间多次向她表示过好感，她都打太极应付过去，今晚的状况似乎要有点超出她能应对的状况。

　　车很快驶进熟悉的小区，停在C座三单元正前方，林主任熄了火，车内一片黑暗，只剩路灯幽幽地打在前车盖，车内车外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林主任，那个什么，谢谢你送我回来”严颂无意识地攥紧手中不小的那张卡。

　　“小严，私下里可以叫我群峰，不用这么客气，显着生疏。”说着在黑暗中准确无比地用手顺过了下严颂的黑发。

　　严颂一激灵，并没有打开那只爪子，装作无公害着说：“还是叫林主任吧，我可不敢没大没小。”

　　一声轻笑在沉闷的车厢里稍显暧昧。严颂习惯性地抬手捋刚才被触摸的那侧短发掩饰尴尬。

　　“小严，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也和你们合作那么多次了，看你们很有诚意，我也很有意向和你们合作，但是你也知道Super Van开出的价格比你们低，上级给的压力不小啊，下一季的订单我也不是非你们不可，当然我这绝不是在强迫你什么。”

　　语毕，严颂紧握的双手，在意料之中的条件被挑明之后仍对她有不小的打击，她略微怔了怔，又强行扯开嘴角，“那，让我再想想。”

　　林主任似乎满身自信，右手拍拍她的后脑勺，“那三天后告诉我答案，我的私人电话你有的，不早了，快点回去休息吧。”没等严颂开门，林主任迅速揽过她细长的脖颈，吻上她的头发。严颂羞得没处躲，拉开车门飞一般的钻进了楼道。

　　严颂回到十二楼的窝，心乱糟糟地不知道怎么办，灯也不开，甩开高跟鞋，赤脚走向客厅，窝在沙发里沉默许久，想要打电话，随便是谁，只要让她能疏泄情绪就可以。通讯录浏览了一遍，终是颓然地放下手。她细细着思考着，如果拒绝林主任，可以想象，利诱不够大，那么下一季的或者是接下来的合作将会很难进行，自己手上的那些拉的小业务和其他同事的业绩不可相比；要说辞职这么霸气兼帅气的举动，严颂也只能想想而已，而且这种不成熟的做法也只有类似姚深深那种没大脑的人会干出来，拼死拼活三年的辛苦就付之东流。她不甘心，很不甘心。退一万步讲，如果答应那个要求的话，好处是一个长久的订单，一个不错的业绩，Boss王之前暗示她的升职，又或者是不费劳力时间换得的金钱物质等等。严颂没了主意，起身去浴室洗了澡就倒在床上，关灯睡觉。

　　楼下一辆停在路灯下的奥迪A8，看着暗下去的窗户后，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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