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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正是一年春天,昆仑山上又发出了新绿。在昆仑清气之巅,天墉城庄严肃然,满城皆静。紫衣的弟子匆匆在城中穿行,直往玄古居而来。
玄古居本是长老门下弟子居所,不知为何空置十余年,门中却仍时常有人洒扫。
房内陈设寥寥,不过是几案枕席,剑架上搁的长剑亦是门内弟子习剑时常用的。深紫长袍的男子立于窗前,默然远望。云海之间霞光流转,阳光透过云层,在天墉石壁上投下金色的日影。
苍茫世事,二十年不过转瞬。日复一日,流云变化万千,云海却始终如昔。
少年旧事寸寸逝去,不再回来。一如多年前故人远行,而今不过是回忆里一个淡淡的影子。
“弟子拜见掌门。”门外忽有弟子恭敬说道:“妙法长老命弟子前来禀报,门中有贵客来访,现正在临天阁等候。”
“好。”陵越转身,阖上了玄古居沉重的屋门,“待早课完毕,告知玉泱将近日文书一并带去临天阁。”
陵越踏进临天阁,正见妙法长老芙蕖与来客悠然闲话。那红衣的女子坐于厅中,微笑间便自有一段凛然风姿。见陵越已至,先行一礼:“陵越掌门公务繁忙,红玉本不该多来叨扰。只是此次奉主人之命传递一道消息,依主人意,务必尽快令掌门知晓。”
“红玉姑娘不必多礼。既是师尊之命,自当全力而为。”
芙蕖此时有些忧心:“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紫胤师伯竟要红玉姐姐亲自来通传……”
“不知掌门与妙法长老可曾听说过‘暗云奔霄’此物?”红玉轻声问道。
芙蕖思索半晌,摇了摇头:“并没有听过。”
“门中典籍似有记载,语焉不详。”陵越沉思道,“早年下山除妖,曾听闻世间或有此种凶兽存留,只是罕有得见。”
“传言暗云奔霄本是古时日行万里的八骏之一,妖化后自名为‘暗云’。许久之前,我曾见一只暗云奔霄,乃是能看破人心的怪物,能化出人心底所思的幻影。”红玉叹气,“近来频频听闻甘泉村等地有暗云奔霄出没,伤害凡人性命,祸及百姓。”
“这样说来,这妖物极难对付?”芙蕖问道。
“正是。依红玉修为,大约只能困住那暗云奔霄一时。”红玉又是一拜,“主人正在闭关,无法出手除妖。故而遣红玉前来,欲借天墉之力化解此祸。”
“除妖卫道,义不容辞。”陵越抱拳,“天墉定当全力斩杀妖邪,还请师尊放心。”
“掌门行事中正稳妥,主人自然放心。”红玉掩口一笑,“多年不曾回天墉,此番听说掌门前些年新收了一个小弟子,少不得要见上一见。”
“先前已让玉泱早课后来临天阁处置文书,想必片刻就到。”
“哦?既是如此,最巧不过……”
红玉话音未落,大门便被推开。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着一袭天墉弟子服,相貌清隽,眉间一点殷红朱砂。
少年见有生人在此,先向红玉、陵越、芙蕖三人行了礼,随即低头侍立一旁。
反倒是红玉先吃了一惊。
“这……真像……”
见陵越不语,芙蕖低头笑笑:“红玉姐姐也觉得像么?”
“眉眼间同公子当年,倒有四五分相像……只是性情看起来更拘谨安静些。”红玉回身对陵越道:“你这徒弟于剑术上资质绝佳,进境必定一日千里。”
“多谢姑娘夸奖,玉泱愧不敢当。”少年拱手,低声道谢。手指修长劲瘦,隐有几道未愈的剑伤。
红玉起身,向众人道别:“人也见了,当真是块学剑的材料,想必主人知道也是十分欣慰……红玉便不多打扰。”
芙蕖依依不舍,自是送她一直下了昆仑山,方才回来。
入夜,月色下的天墉宛如森严高墙,寂静无声。偶有值夜的弟子掌灯巡察,亦是放轻了脚步。
昆仑苦寒之地,春夜窗外连虫鸣鸟叫也无。
弟子房内,玉泱并未成眠。想起白天听闻芙蕖转述暗云奔霄之事,心下更有些思虑。
幼时一幕幕再一次涌上心头,仿若河中流水,一日一日永无止息。少时险些被村人当做不祥之人处死,所幸被妙法长老救下带回天墉城……而纵然于剑术有些天分,机缘巧合,一见之下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却是所有人始料未及……从此日日习武清修,而今欲寻那渺茫仙道,终究无始无终。
道缘因果,本是虚无缥缈之物。何谓天道,天墉历代门人皆在苦苦追寻,又有几人真正求得。
玉泱咬了咬嘴唇。心中思绪纷繁,再也无法睡着。遂起身穿戴好衣物,带着长剑去了展剑坛。
夜凉如水,月光洒下一片清辉。展剑坛阶下远远望去,中天一轮明月掩在云中,又将是满月时候。此时的天墉,平添了几分静谧柔和,不复平日的冰冷。
玉泱拾级而上,于展剑坛凝神站定。长剑出鞘,剑光如沉水。一套剑法舞出若九原春风,料峭清寒。
上山时性情拘谨,在天墉待了多年仍未改变许多。唯有习剑时,才有参悟天地灵气的畅然洒脱。
独此一人,共一天明月。
纵是再驳杂的心绪,也都飘散在了溶溶月影里。
玉泱收了剑势,还剑入鞘,正欲回房。转身忽见有人紫衣长剑,踏月色而来。
“师尊。”少年垂下眼帘,执剑行礼。
“深夜不眠来此练剑,未免胡闹!”陵越负手,语带几分浅浅责备。
“惊扰师尊清修,弟子甘受责罚。”
“也罢。”陵越袍袖一甩,“三月前传你太虚剑法,便于今日考较也好。取剑!”
“是。”
太虚剑原本讲求清正平和,感悟天地大道以成清远剑气。而天墉授剑,并无一定之规。于剑术的感悟,但凭弟子所好。玉泱此时剑风狠厉,出手迅疾,颇有一段如虹的气势。陵越剑随意动,三十年修道所悟尽在起承转合之间,并无玉泱那般生死相搏的剑意,一时胜败难分。
剑锋映着月光,清冷彻寒,也将二人身姿神情映得清楚。陵越方沉着挡下玉泱一招攻势,抬眼见少年用剑时凝重的神情,心中赞赏。剑势便陡然凌厉,使出空明剑中一式剑招,试令玉泱拆解。
少年应变仍有些不及,长剑骤然脱手,人已跌在石台上。
玉泱咬咬牙,似是内腑真气激荡,然而仍是支着剑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展剑坛上的时光仿佛倒转了二十年。岁月无尽,白云苍狗。再回首已换了旧时颜色。
陵越见唯一的弟子执剑之际,心志坚定并无怯懦,心中宽慰亦再没有多言,只问道:“右手前月的剑伤好了么?”
“已无大碍,多谢师尊挂心。”
“早些去睡,勿要再作他想。”
玉泱再行一礼,拾起长剑,转身低头走下展剑坛。远山与林木的暗影交迭,明月的光华依旧映照着天墉的石台。月光下离去的少年,在夜色里终成一个暗紫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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