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亲近

　　1
　　裴臻冷着一张小脸站在客厅，没有丝毫的拘束和不安。眉眼确实和我已死去的弟弟很像，细长的凤眼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很快又看向别处。浑身散发的气场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似乎是被那不屑的眼神刺激到了，有点兴奋的换了拖鞋便朝他走过去，接着多吃两年盐的细微差距，故意曲了曲腿，半蹲着和他直视。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慌张，淡淡的和我对视，一点也不退让。
　　最后实在是眼睛酸涩，叹了口气站直身体，一手拿过他手里小小的行李，另只手顺势牵过他垂在身侧的小手，软软的。他的手被我握着，身体一瞬间有些僵硬，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吭声，任我捏来捏去。最后戏谑的说了句，手感真好。说完想笑，没忍住，傻瓜似地咧嘴笑了。
　　我知道家里明着对外说是因为这小子可怜，没爹没妈的。其实是因为我的弟弟，和我这张脸一模一样的那小子。要说明明是一样的脸，我就远没他长的讨喜，不然怎么那小子刚离开，也不愿天天面对我似地赶紧领了个那小子的替身回来。
　　裴臻和那小子长的像，却不是极像，脾气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那小子我和最大的区别就是他那两个讨喜的酒窝。有一次，我是求着嚷着想买遥控车，整整的闹了两三天家里都没答应，那小子呆呆的瞅着我抹眼泪，转身出去，等再回来，手里拿着的可不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遥控着嘛！
　　裴臻听我讲着，低低笑了一声，我侧头去看他，他刚好也扭头。
　　我呆了一下，听他问“我和他长得像吗？”“恩，也不是太像。一点点像。”“那和你像吗？”“别臭屁了，你可没我长得帅！”我哈哈笑着去捏他，他表情淡淡的，俩眼珠子出奇的亮。
　　裴臻在家里十分听话，他没有酒窝，却长了一对极其可爱的虎牙。不笑的时候像个小包子，非常可爱。他从来都只在家里叫我一声哥哥，在外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管我叫小良子。
　　他从第一次张口叫我，便是“小良小良”的，明明是个小屁孩儿，听起来却怎么也让人感觉不到奇怪，淡淡的糯糯的声音，听起来还很舒服，所以我也就只表面上挣扎了一下就没在计较。
　　和一般的鼻涕虫不一样，裴臻不粘人，与其说不粘人，他根本就是独来独往的个性。刚开始怕他不熟悉这里，家里不顾我的抗议一致决定，让我抗下这个小保姆的角色，我那个气，甩开膀子就闹。
　　其实也不是不能带上他，原因是我老早就和隔壁的宝子商量着以后每天放学上游戏厅玩儿去，要带上这个拖油瓶那不是没戏了。
　　结果，刚哭了没两声，就听到他小声说了句“我和哥说吧，哥肯定会领着我的。”后来，我们私底下说好了，以后上课我们一块儿去，放学后就各奔东西，他保证不会走丢也不会说出去，我才放心和他拉了个钩。
　　当我特不放心的扔了玩到一半的游戏，抓了书包往家跑，喘着粗气推开门，裴臻挺直个小腰板儿趴在书桌上做作业呢！给我欣慰的不行，跟自己养大的孩子似的，往后每次玩儿游戏回来，都塞给他俩大白兔。

　　2
　　.裴臻上初中那年，我也已经慢慢褪去青涩的外壳，一点点的向少年的尽头奔去。个子在那段时间拼命的抽长，疯了一般。只是那时候却没有试过去谈恋爱，虽然有暗恋的对象却也压根儿没想过那事。
　　那时疯狂的迷恋上游戏，王成家有台游戏机，刚好那段时间和王成成天厮混在一起，就有事没事总往他家跑。裴臻见我这么勤快的出门，就有点好奇，便让我领着他去了一次，从那之后也就再也没提过。那天我正要出去，坐在沙发上穿袜子，眼角飘到裴臻正偎在沙发上看书，我想了想去问他王成家要不要去，一起去。
　　他往我脸上很是厌恶的看了一眼“无聊。”我穿袜子的脚一顿，讪讪的笑了一声“你懂什么。”“……恩。”
　　记得那一次，裴臻比平时回家的时间晚了一会儿才到家，我刚要出去见他推门进来，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见我要出去就哼了一声“找王成啊。”“恩。”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余光瞟到他推门的手，袖子上的扣子没了，像是被硬扯掉了，冒出一截线头。
　　我咦了一声，他转过来看我“怎么了？”“你过来，被欺负了？”大多数年长些的孩子总是希望被人崇拜，我那当个好哥哥的虚荣一瞬间膨胀。拉着他坐到沙发上，他垂着脑袋，伸手摸了摸袖子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被吓着了，一下子从沙发上蹿了起来，扯着嗓子“怎么？真被欺负了？奶奶的，谁！谁？！”“没有。”他看我一副炸了毛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拉了拉我“没事，有个同学拉了我一下而已，她不是有意的。”
　　“为什么？扣子都扯掉了，肯定没安好心！”
　　他歪头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眯眼笑了起来“她说她喜欢我啊。”
　　尖尖的虎牙轻咬了下下唇，见我有些发懵的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扬起的嘴角藏着一抹青涩。

　　3
　　少年的身体一点点的拔高，比我那时还要疯狂，眼看着初中没毕业就已经要高过我了。那阵子我天天都捏着鼻子往里灌牛奶，不然这两年的盐我都白吃了。
　　高中时，借口不想学校家里两头跑，我收拾了东西住校。事实也证明，这个决定有多正确，没人看管的日子真的是超乎想象的愉悦。
　　经常一连几个星期都不回家，那次是一个多月没回家，家里忍不住来了电话，说是裴臻的生日到了，要我回家。我说学校补课想打发掉，不就是个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我说完后电话那头半晌没有动静，所幸我也不说话。
　　憋了好大一会儿，我忍不住喂了一声，裴臻低低的嗯了一声，我一急便嚷道“半天不说话，你干嘛呢你！”“我以为你挂了。”语气没有一点被骂后的情绪，淡淡的又说了句一定要回来后便挂了。
　　果真是太长时间没见面，我拉着他一比，是比我搞了一个头发尖儿。细细看，少年青涩光洁的下巴青呼呼的一片。我捏了捏他的脸，感觉有点不一样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他冲我一笑才发现，原来以为他发育了，脸也跟着身体一起瘦下去了，没想到竟是将那两颗虎牙给拔了。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摸着嘴唇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撒了一片扇形的阴影，很是好看。原来在学校不常回家没有感觉，暑假时，天天都看着裴臻的身体，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抽长。
　　五官越发变得精致，细长的眉眼也像是成了精似地，眼珠子漆黑得像是块海绵，冷不丁的对上，能把人变成一滩水，然后一滴不剩的吸干进去。
　　裴臻初中毕业，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入我在的这所高中，我很不解，明明成绩很好，足以到这座小城市最好的高中去读书。他却不冷不热的，也没跟家里商量就自己填了志愿，这所二流学校。
　　我以为家里人会发火儿，没想到人家笑呵呵的“小臻成绩好，在哪儿都是金子。”我纠结了很长时间，这要是我还不得把我给打得半死。

　　4
　　那天难得没有出去，和裴臻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转头去看他，盯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也看得认真。我凑过去碰了碰他的肩，他扭头看我，一脸的迷糊。
　　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他拧着眉又转头去盯着电视，嘴里嘟囔着“什么想法？”
　　我嘿嘿笑去捏了捏他的脸“你说呢？快开学了呀！”他听了轻笑了下“就怕哥有压力啊。”搞得我一头雾水，他看我一脸疑惑，停了一下说道“怕你以后再也没有情书收了呀！“说完眼睛一弯。他笑得开心，我倒是愣了，难道我对他认识太少还是根本就没认识过，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还会讲冷笑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死皮赖脸的跑去占了他半张床。他是真的困了，没说话给我挪了地方，等了一会儿见我没说话，便伸手过来掐了一下我的腿“干嘛？”我想了想“不干嘛。”“哦。”说着他裹了被子背对着我。
　　我盯着他的脊梁，骨头突起的老高。这天天的饭菜吃进去也光见长个子了，一身皮肉是一点没增，跟个电线杆似的。
　　“裴臻。”
　　“……恩？”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
　　“说呀，害羞了。”
　　我伸手去掰他的脸，他没反抗顺从的扭了过来“比我大的，不用太聪明，不爱干净也没关系，恩…能让我天天看见就行。”
　　咦？我心下想，这孩子口味儿真够重的。
　　“你说你小子到底吃了什么好东西？我怎么看你天天儿都在长？”
　　“我啊，运动，打篮球了。”说完冲我一笑，漆黑的眼珠子像是衬在牛奶里的黑宝石。我抓过他的手拿到眼前看，这小子骗我呢吧！这手长得白白嫩嫩细细长长的。
　　“不信算了。”看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抽回手，不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呼吸变得缓慢而平稳，看来真的睡着了，我又拽过他规规矩矩的交叠着放在胸口的手，捏了又捏，不由感叹，手感真好。

　　5
　　那天下课，正和同学在说什么，就看到一张白嫩的脸，探头探脑的往教室里看。
　　金色的黄昏洒在他的脸上，轮廓精致的无可挑剔，漆黑的瞳孔在此刻也变幻成迷人的金，他慢慢的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看到我时没有急着叫我，也没有动作，静静的站在门口，像极了被镀了黄金的少年雕塑。
　　我一时有些呆，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有人走过去和他搭话。他淡淡的笑了笑“我找韩良。”说完笑眯眯的转过来看我。
　　“韩良，找你的。”
　　“哦。”我回过神，几步跨过去揽着他的肩带他到人少的走廊上去。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下午。”他用手指蹭了蹭鼻子，有点害羞的样子。
　　“哦，住哪儿了？”
　　“3区。”
　　我握了一下他的手道“那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我也在3区。”说着，没等他答话便转身回了教室。
　　抬眼看见李曼冲我挤眉弄眼的笑，“你弟。”我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被她问得一愣，“看得出来？”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看不出来是傻子吧！眼睛太像了，恩，不过味道不一样。”她笑的诡异，我心下好奇，赶紧问。
　　李曼笑嘻嘻的说“你看着啊，就是一痞子，不讨喜。你弟啊，是那种被他看一眼，哎哟！骨头就要酥了的那种！”说完做了一个特别下流的表情，真好奇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老是像个流氓。
　　我哈哈一笑，“那也是我弟弟，我的人，你别想了啊！”说着，笑哈哈的无视她一脸的恼羞成怒，走出门还听她在屋里嚷嚷。
　　裴臻有些好奇的往里看，见我出来便收回目光，问我怎么了？“没事儿，流氓。”“啊？”
　　裴臻在学校掀起了一个浪潮，这股浪一直持续到上半学期快结束才消停了些。没事儿去找他联络感情，都被那一摞摞的信给惊得眼睛发愣。“怎么，收集起来想开个情书展览啊！？”我鞋也没脱，斜靠在他十分整洁的床上。
　　他坐着没动，头也没抬一下，拿着笔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纸箱“卖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看了他半天。
　　他的脸埋着，笔尖沙沙的在纸上写着。“真卖了？不怕小姑娘们伤心？”“不知道。”他停了一下，拧了拧眉抬头看我“应该不会，我有喜欢的人。”

　　6
　　那天我刚洗了冷水澡，很冷，缩在被窝里发抖。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我嗷的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看着我有些发愣，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张合几下，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我一下子抱住，往床上拖。
　　他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我赤着上身蹲在床上脱他的衣服，伸手想推开我站起来，却被我蛮力压下，只得手忙脚乱的去挡我的动作，嘴里念叨着“别，别我没脱鞋。”说着就要坐起来，我一把推倒他，俯身去一把将鞋从他脚上甩下。
　　拉过被子，把两个人裹的严严实实的。我缩在他的身上，颤声道“我冷。”说着牙关直打颤，拼命往他怀里转。他低头看了看我，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看的我扑哧一笑。
　　这时，宿舍的人才反应过来，“韩良，你够了啊！这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呢！”说着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调笑着。
　　我八爪鱼一样抱住裴臻“说什么呢，这我弟。”
　　裴臻恩了一声，淡淡的说道“韩良是我哥。”说完，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和裴臻并肩躺着，宿舍其他人都已睡熟，发出细微的鼾声。
　　“哥？”黑暗中，他的呼吸忽然靠近。
　　我困得已经没有力气去应声，等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经和我贴在一起。我不想去明白嘴唇上温暖的触感到底是什么，好像被施了一个定身的魔咒，我想推开他，却发现手被他握着。
　　“哥，你知道的，对不对？”
　　“……”
　　“因为你是我哥。”
　　“……恩”
　　我知道，只是因为我们最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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