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塔尔塔洛斯[哨向]

　　“联邦最高法院就一起恶性驾车冲撞人群案已作出最终裁决。该案造成两人死亡、十余人受伤，被告人因存在恶意伤人及肇事后逃逸的恶劣情节，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并流放至……”

　　啪——！

　　“兰烬，你还有脸来参加毕业典礼？！”

　　洋桔梗花束迎面砸来，将青年的脸打得偏过一旁，粉白色花瓣散落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公屏新闻中硬生生扯了过去。

　　“索恩·珀西你干什么——”

　　几个身着联邦首都军校制服的毕业生连忙上前制止。

　　“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发疯？”索恩双目赤红，指着被他们护在身后的青年嘶吼，“如果不是他，我大伯父一家怎么会死？！”

　　见索恩情绪激动，几人欲带他离开，他却骤然拼力挣扎，竟一时拉扯不动。

　　索恩死死盯着正前方的青年，恶狠狠地咒骂道：“你凭什么还这么理所当然的活着，如果有一点羞耻心，你现在就应该去给他们陪葬！”

　　“……对不起。”

　　清冽的嗓音带着几丝低落的沙哑，声音不大，众人却突然安静下来。

　　兰烬微微蹙眉，眼眸低垂，他像是在克制剧烈的痛苦般，嘴唇微微颤抖：“如果可以，我也想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

　　但这怎么可能呢？

　　兰烬连眉峰都没动一下，淡淡瞥了眼那个歇斯底里的青年。

　　一个由于珀西家族失势，毕业分配没能蹭到好前程，而自顾自地迁怒于他的废物。

　　整日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真是可笑。

　　他眼中蓄起湿意，声音难掩愧疚：“你因此而不能去军部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看着青年苍白的面色，周围人无不心生愠怒：

　　“索恩你够了！柯顿元帅八年前光荣战死边境，季教授和瑞安上校是意外事故，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逝去的是兰烬的父母和未婚夫，最痛苦人的就是他，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责骂？”

　　“呵呵，有人自己成绩垫底自甘堕落，反倒是怪起别人来了。”

　　索恩见自己突然成为众矢之的，顿时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诟骂道：“你们这么维护他，怕不是早就上过这贱人的床——”

　　话音未落，索恩的身躯就猛地飞了出去！

　　在众人瞩目，身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脚步不疾不徐走来，脸上带着略带歉意的笑容：

　　“抱歉，我的人下手有点不知轻重，没吓到你们吧。”

　　兰烬抬眸，越过人群与那双深棕色的眼瞳目光相接。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几个黑衣保镖动作迅速，将墙边昏迷的索恩拖走，一众人才反应过来。

　　“是魏议长——”

　　“魏议长！您怎么会在这……”

　　魏恒眼角漾出浅浅的弧度，“当然是来祝贺你们的。”

　　毕业生们闻言瞬间兴奋起来：

　　“那一会儿您会上台致辞吗？”

　　“等下可以和您合影吗！”

　　“……”

　　他们眼睛里亮着仰慕崇敬的光芒——民主党派的议长魏恒，年轻有为，口碑载道，不过三十岁就凭着实打实的政绩在政府和白塔理事会担任要职，深受民众拥戴。

　　此刻男人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各位，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快去做准备吧，等会儿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

　　兰烬默不作声地坠在离开的人影末尾。

　　他脚步一顿，看向突然被握住的手。

　　干燥而温暖的指尖擦过他的眼尾。

　　“去车里等我。”

　　低语萦绕耳畔，徐徐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兰烬站在原地，再次看向终端收到的分配信息。

　　尊敬的兰烬阁下：

　　祝贺您在联邦首都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成功毕业，经资源统筹部慎重决定，您的分配结果如下。

　　工作地点：卡洛斯星，塔尔塔洛斯星际监狱
　　职务：精神梳理师

　　注意：请严格遵守报到时间，非不可抗力元素无故违者将受到严厉惩处。

　　附件为入职的详细安排，敬请查阅。
　　以上，
　　联邦资源统筹部。

　　立坐在主人肩上的黑色德文猫轻叫一声。

　　兰烬摸了摸精神体尖而大的精灵耳朵，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语：“我们还不算穷途末路，对吗？”

　　他将领口的项链翻出，两枚大小不同的银色戒指坠在指尖。

　　……

　　“塔尔塔洛斯是什么鬼地方？你凭什么把首都军校的学生安排到那里？！”
　　“别跟我说什么职业平等！向导数量本就稀有，更何况他是此届综合排名位列首位的毕业生，不是去军部做指挥预备役，就是跟我进研究院，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军部？这跟军部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等等？要等多久？必须给我个准信！”
　　“……”

　　咔哒。

　　尤金随手将终端一扔，烦躁地揉了揉花白的头发。

　　“老师，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
　　兰烬眼眶微红，看着面前精神矍铄的尤金院长。

　　“孩子，别这么说，”尤金尽量将语气缓和下来，“我与季教授是至交，瑞安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事我本就应该看照，但没想到——”

　　兰烬适时开口：“您为我做的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尤金重重叹了口闷气：“瑞安和柯顿元帅在军部树大招风，近些年遭了不少人记恨，如今军部权力动荡......有些事我不明说，以你的聪慧应该也能明白。”

　　兰烬当然明白。

　　他不过是权力更迭中被殃及的池鱼。

　　只是就连索恩那种垃圾都能留在首都星，他却被派去了那种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为什么，偏偏是他。

　　兰烬抿了抿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攥得发白，语气低落：“我知道了，老师，多谢您为我费心，只是可惜......不能实现母亲遗愿、追随您的脚步了。”

　　看着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青年，尤金眉头紧皱，语气郑重地道：“你别灰心。塔尔塔洛斯星狱那边，我会提前打点好，不会让你受苦，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一定把你调回来。”

　　看着青年眼中渐渐亮起的微光，他承诺道：
　　“最多一年。”

　　一年。

　　兰烬拿起自动贩售机里吐出的能量补剂，一饮而尽。

　　终端信息作响，他瞥了眼，尽是索恩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原来你被分去卡洛斯星了，真是恶有恶报。】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爬魏恒的床？贱人，别做梦了！他也就是玩玩你，怎么可能会为了你跟军部作对？】
　　【毁了老子的路，你也别想好过！】
　　……

　　空易拉罐咔咔作响，深深陷入手心。

　　压抑的情绪如冰锥般，深刺心脏，兰烬闭了闭眼，掩去眼底冷意。

　　……

　　低调的黑色能源车驶出军校。

　　防窥防弹的车窗紧闭，后隔板升起，将后座隔出了一方压抑而隐秘的空间。

　　有口皆碑的魏议长，此刻随心所欲地伸手，摩挲着兰烬的脸颊，“脸色瞧着比之前好了不少。”

　　青年并不迎合，却也未闪躲，细嫩的触感洇透皮肤，渐渐滋生出藤蔓融进五脏六腑之中。

　　这幅任人摆弄的姿态，让魏恒心里生出异样的满足。

　　兰烬没有管那只作乱的手，反而带着浅浅笑意：“听说那个罪犯被送去了斯普伊战场。”

　　魏恒轻飘飘地道：“联邦虽然没有死刑，但让人死的方法却很多。”

　　“谢谢您，魏议长。”

　　“这不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

　　斯普伊战场仍处激战中，魏恒这么安排，便是断绝了他生还的可能。

　　但那个因滥用药物导致精神迷幻、驾车将季教授和他未婚夫撞死的杀人凶手，如果没有死在他手里——

　　那是死是活、死在哪里，对兰烬来说本，就没什么意义。

　　但他仍要感激，以满足对方施恩舍惠优越感。

　　兰烬的手被牵过，他被迫感受着皮肤间传递的温度，听见那人问：

　　“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车内陷入片刻安静。

　　“只要你同意与我联姻，埃米教授的研究团队便会接纳你，” 魏恒的指尖微微用力，语气添了几分压迫，“埃米教授很欣赏你，我也会为你去与军部运作。兰烬，你难道真的想去那荒无人烟的卡洛斯星吗？”

　　兰烬尾音轻地近乎透明：“您为什么选中了我？”

　　他与自己的精神体对视着，分不清是在问魏恒，还是在问自己，亦或是在问那虚无缥缈的命运。

　　“我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魏恒眉尾一挑，手中继续把玩着，这节白皙手腕像他的主人一样，脆弱，美丽，不堪一折。

　　勾人心魄的瑰宝若是无人看守，没有庇护，总会变得引人觊觎，让人想要肆意打碎，或是独占私藏。

　　“或许我换个好听的说法？我喜欢你，兰烬，我想要拥有你。”

　　短促的轻笑忽然响起，回荡在这片压抑的空间里：

　　“魏议长，您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埃米派’支持者的呢？”

　　男人动作一顿。

　　“季教授的研究方向与激进的埃米派大相径庭，两方矛盾几乎激化到无法共存的程度，作为中立派的您最为清楚。”

　　“如今与您联姻，竟然成了我加入埃米派的敲门砖。”

　　兰烬眼皮轻抬轻落，“魏议长，或许您贵人多忘事，但不论我是否与瑞安结婚，季教授都是我的母亲。”

　　战争时期，最常见的除了尸体，就是孤儿。

　　兰烬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福利院，十岁时被季知节与柯顿·珀西夫妇收养，十八岁解除收养关系，二十三岁与曾经的养兄瑞安·珀西订婚。

　　如今柯顿元帅战死边境，母亲与未婚夫意外逝世，有心人都觉得他失了倚杖。

　　眼前这个在官场里游刃有余，在公众面前巧言令色的政客，也因此把他当做里刀俎下的鱼肉。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我也曾这么认为，”兰烬与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对视，“可总该要先被当作人看才是。”

　　魏恒眼底好似浸着深情：“瑞安与我又有什么不同？我承诺会比瑞安待你更好。”

　　兰烬眼睑懒懒掀动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

　　也许做一个如日中天政客的前提，就是拥有像魏恒一样的演技。

　　在他的未婚夫瑞安·珀西死前，他与魏恒不过是点头之交。

　　如今对方不仅入侵他的生活，肆无忌惮地触碰他，践踏他的底线，还要美其名曰为喜欢以慢慢蚕食他。

　　说到底，在魏恒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有利用价值，又恰巧合他心意玩物而已。

　　趋诱而行，祸随影至。

　　魏恒脸上仍带着亲和到令人作呕的笑意，他揉捏着那只柔软白皙的手，“自毁前程还是择木而栖，我已经给了你选择的权利。”

　　兰烬迎上目光，将手腕抽出：

　　“承蒙厚爱，但你不配。”

　　与虎谋皮，不过是从一个深渊坠入另一个深渊。

　　尤金会竭尽全力将他从塔尔塔洛斯星狱救出，却绝不会去管一个不择手段自甘堕落的向导。

　　那时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魏恒闻言，低笑一声，忽地将人扯到自己腿上，“你真的很会玩欲擒故纵。”

　　小猫瞬间弓起脊背，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干预不了身为普通人的魏恒。

　　强烈的恐惧不安传递至主人心间，兰烬转头看去，却腾不出手来安抚它。

　　“怎么，你的小猫在害怕吗？”

　　魏恒看不见兰烬的精神体，只知道那只猫有着一双和他主人一样的，美丽的浅褐色眼眸。

　　也许现在正像它的主人一样，因为生了不合时宜的反骨，说了不该说的话，而不得不在他的压迫下微微颤抖。

　　“魏议长，”兰烬眼睫轻颤，“您在生气吗？”

　　“既然知道不能得罪我，为什么还要违背我的意愿？”魏恒低头看着他，如同看着闹脾气宠物般，“放心，我不会强迫你，不过塔尔塔洛斯星狱比你想象得更恶劣，以你的才能，不会甘心埋没在那里的。”

　　相信过不了多久，兰烬会主动来求他的。

　　魏恒亲昵地帮人整理衣襟，瞥见了那抹刺眼的银光。

　　兰烬平复着略显紊乱的气息，“或许吧。”

　　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飞速后退，划出银丝般的残影。

　　最后融入宇宙无穷无尽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中。

　　一走军用星舰正沿航道，在这片黑暗中匀速航行。

　　这艘微型军舰隶属政府资源统筹部，用作护送已分配的哨兵和向导去往岗位。

　　此刻上面乘坐着的待入职者，只有一位。

　　兰烬撑着脑袋，后知后觉地想：

　　或许三天前不应该这样挑衅魏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