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

　　我和梁佑在深山木屋里生活了将近一年。
　　我不止一次问他是从哪里救的我。
　　他说是在一个悬崖下。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悬崖下。
　　因为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包括我的名字。
　　梁佑说：“不如叫你十五吧？我是八月十五那天找到的你。”
　　那就叫十五吧，反正记忆都没有了，叫什么都不重要。

　　深山小屋安静又孤独。
　　白天梁佑出去打猎。
　　我一个人到处闲逛。
　　奇怪的是，我会不自觉地把药草带回家。
　　梁佑受伤时也会熟练地帮他敷药。
　　我怀疑我曾经是个医女。

　　但山下小镇上并不曾有过医女。
　　而且，他们都不认识我。
　　梁佑听说我下山了，很生气。
　　他说外面的人很可怕。
　　只有山上才是安全的。
　　他会为我准备好生活必需的一切。
　　每天让我吃上新鲜的烤兔肉、烤鸡肉。
　　每当这时，我便觉得幸福又满足。
　　只是，我很排斥梁佑碰我。
　　因为我总觉得我是有男人的。
　　那个男人并不是梁佑。

　　为了找到我男人，我愈发频繁地偷偷外出。
　　有时甚至几天不回家。
　　每到这个时侯，梁佑总是疯了一般到处找我。
　　只要找到我，必定会狠狠打他自己几耳光。
　　我知道，他是不舍得打我，所以才打自己的。
　　我很心疼他。
　　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外跑。
　　梁佑忍无可忍，冲我大吼：“你若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我很害怕梁佑不要我。
　　因为我觉得，他是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

　　只是，不再偷偷跑去找男人的我，很快就病了。
　　我不吃不喝，迅速消瘦下去。
　　梁佑急得每隔几天就会背我到山下看病。
　　可每次都无功而返。
　　几乎每个大夫都说我没有病。
　　是心病！

　　后来，我几乎要奄奄一息了。
　　梁佑终于崩溃大哭。
　　他把木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冲着屋外的深山大声吼着：“走！走！你走吧！”
　　“我再也不要你了！”
　　不知为何，我听到他的吼声后，没有觉得害怕，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梁佑把我背下山。
　　又把塞进一辆马车出发了。
　　我没有力气看窗外的风景。
　　我只知道我们一直往北走。
　　一直走了两天两夜，才停了车。
　　然后，梁佑把我背下了车。
　　他说：“你看吧，这就是你的家。”
　　“我把你送回来了！”
　　“我真的想不明白，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你还留恋些什么呢？”

　　是的，梁佑说得没错，眼前是一片废墟。
　　——被大火烧焦的废墟，漆黑一片。
　　这里没有一丝生气，更没有我的男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有邻居认出了我。
　　“安医女？是你吗？天呢，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妇人率先认出了我，惊喜地握住了我的手。
　　“可是，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你生病了吗？受伤了吗？”
　　她一脸担忧，并用手去试探我的额头。
　　梁佑拂开那妇人的手。
　　他总是这般小气。
　　他不能动我，别人也不能动。
　　他的语气硬梆梆，没有一丝礼貌。
　　他说：“她没有病，她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又把我背上了马车，住进了镇上的客栈。
　　当晚，他喂我喝下了一碗不知名的药。
　　第二天，他走了，只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我一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来。
　　醒来后，一脸清明。
　　啊，我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我也终于知道，我的男人去了哪里！
　　但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喜悦。
　　而是万箭穿心的痛！
　　梁佑说得没错。
　　外面的人都很可怕。
　　只有山上是安全的。
　　可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
　　而且我也不想回去了。

　　当天晚上，我在那片废墟前坐了整整一晚。
　　记忆一次次死灰复燃，一会儿快乐幸福得像个小妇人。
　　一会儿又恨得咬牙切齿。
　　终于，我忍无可忍。
　　第二天便搭上了一辆去往京城的马车。
　　安景初，我来找你了！
　　时隔一年，我还是不明白。
　　你可以不要我，但凭什么毁了我的家？

　　两个月后，京城。
　　康王府到处张榜寻医。
　　说王妃得了怪病，太医束手无策，希望能在民间寻得良医。
　　已经在京城游荡了两个月，却一直没有机会进入康王府的我如获至宝。
　　想都没想，上前就揭了榜。
　　是的，我曾经是个医女。
　　三年前，我就是凭着这身本事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康王。
　　当时他还不是康王，他只是六皇子。
　　当时的他隐瞒了身份。
　　我姓安，他说他也姓安。
　　我叫安绿桔，他说他叫安景初。
　　呵呵，现在回想起来，可笑得简直让人落泪。
　　可在当时，心思单纯的我却都信了。
　　作为医者，我那时一心只想医好他的伤。
　　可没想到，伤好后他却非要许我一生一世。
　　我答应了。
　　因为我也早就倾慕他的仙姿玉貌。
　　以及淡定儒雅的好性格。
　　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的郎君。
　　于是我们约好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那一日成亲。
　　可没想到，他却在八月十四那天突然消失了。
　　我的男人不见了，我疯了一般四处寻找。
　　却他却始终没有一丝音讯。
　　后来，从京城传来消息，说失踪两年的六皇子回到了皇宫。
　　朝堂之上再次风起云涌。
　　我听后疑云顿起。
　　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千里迢迢赴京核实。
　　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已变成六皇子的安景初迎娶内阁大学士嫡长女时慧岚的盛大场景。
　　那场景，让我当场晕倒。

　　醒来后，我万念俱灰。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安景初了。
　　只有被封了康王的六皇子李知谨。
　　于是我没有丝毫留恋地立刻返回了家乡。

　　可没想到，等我千里迢迢赶回来时，迎接我的不是熟悉的小院。
　　而是一片火海。
　　呵呵，安景初，你好狠的心！
　　你可以不要我，但凭什么毁了我的家？

　　康王府富丽堂皇。
　　女佣领着我七绕八拐，终于来到康王妃下榻之处。
　　可一迈进院门，我竟吓了一跳。
　　因为院内布局不仅与外面的富丽堂皇千差万别。
　　更诡异的是，与我那被大火焚烧殆尽的院子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的秋千架与石榴树，我震惊得浑身颤抖。
　　安景初，你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弃我而去，又为什么要回忆当初呢？
　　“梁医女，请这边来。”
　　女佣适时打断我的恍惚，将我领进了屋门。

　　而一踏屋子，扑面而来的极致奢华又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是的，这里是康王妃的卧房，并非是我的简陋小屋。
　　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每一个装饰都精巧典雅到极致。
　　这才是王妃该拥有的世界。
　　与我的那个世界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女佣拿来脉枕，我趋步上前半跪在王妃榻前。
　　王妃双眼紧闭，白皙的眉峰紧皱。
　　似乎极为痛苦。
　　我探手仔细扶脉，很快便明确了病因。
　　又细细观察了她的面色，询问了几句日常，便退了下去。

　　隔壁已设好笔墨纸砚。
　　我略微沉思，刚要落笔写药方。
　　忽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
　　紧接着门帘一响，安景初……
　　不，不，是康王李知谨迈步走了进来。

　　我的心骤然缩成一团。
　　握笔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得苍白。
　　“梁医女？”康王向我走来。
　　我不由自主挺直了脊梁。
　　抬起眼睛直视着他。
　　我要让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我。
　　我是他的安医女，并非梁医女！

　　可令我吃惊的是。
　　已经变成康王的安景初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神情坦然地如同看到一个陌生人。
　　“有劳梁医女。”他仍旧同以往一样彬彬有礼，“王妃的病，可有碍？”

　　我在心中冷笑起来。
　　呵，果然变身为康王就是不一样了。
　　连演技也提高了不少。

　　我极力控制住冲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王妃无大碍。”
　　“只是思虑过重，心火内积。且压抑已久，无处排解，故心烦气燥，喜怒无常。”
　　“哦？心火内积，压抑已久？”
　　康王的脸色变得凝重。
　　沉吟一下方问：“那依梁医女，除了服药之外，本王还要怎样做，才能让王妃消除心火呢？”
　　我垂眸想了想：“简单！王爷只须让王妃开心即可。”
　　“让她开心？”康王愣了愣。
　　“可我不知道怎样让她开心。”
　　康王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瞒梁医女，自打成婚后，我与她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就是府内杂务，我也怕她劳累，多让管家代劳。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整日闷闷不乐。”
　　“我还要怎样逗她开心呢？”
　　！！！
　　虚伪！

　　我再次在心中冷笑连连。
　　你明明很会逗人开心的。
　　当初在我的小院，只要我一不开心，明明不会煮饭的人却偏要下厨，到头来把自己的一张俊脸抹成黑一道白一道的大花脸，笑得我前仰后合。
　　还有，每日晚饭后，你总会给我讲故事消磨时光。
　　有些故事明明讲了很多遍，可我听来还是那么可笑，总是笑得不能自已。
　　还有，你还娘们唧唧的有一颗仁爱之心。
　　每次我为孩子们施针治病，你总在一旁一边跟着淌眼抹泪，一边扮些鬼脸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孩子们总是在欢笑声中不知不觉完成诊治。
　　你这样的人，能不会逗人开心？

　　方子开完了。
　　女佣送来了诊金。
　　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贸然转头问他。
　　“王爷，能否送我一程？”
　　“关于如何逗王妃开心，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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